我家楼前有一片小菜园,只种着茄子。是邻居张姨种的,问她:“咋不种点别的菜?”“茄子吃着软和,不欺老。”“茄子不开虚花,一朵花一个茄子,实在。”这话,像禅语。
早晨,我爱去看小茄园。茄园的美,不亚于花园。
一畦青茄。张姨说:“茄子快长成树了,挂一身茄子娃儿。”此话不虚。每一棵青茄都齐腰高。叶子比手掌还大,翠绿。绿叶间挂着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青茄,闪着星星一样多的小白花。青茄都圆鼓鼓的,茄子花都向下垂着。一花一茄,像一对刚吵完架的小两口——女人低头垂泪,男人青着脸、鼓着肚子。
两畦紫茄。紫茄开深紫色花,六瓣尖尖的小花瓣,托着金黄的毛茸茸的花蕊,比紫丁香还好看。繁密的绿叶,像重重翠帘。翠帘下,藏着半隐半现的紫茄子。紫茄子形状各异,可谓“环肥燕瘦”:紫圆茄,黑紫色,油亮。短圆的身子,顶着五爪鱼形状的紫茄蒂,像一个头戴佛冠,盘腿打坐的紫衣菩萨。紫长茄,紫红色,弯弯的,像紫月牙。紫线茄,浅紫色,纤长,曲线优美,像婀娜的舞女。
摘了第一茬茄子,张姨送来一碗茄子大肉馅饺子,尝了尝,是记忆里的味道。我小时候,我妈也爱包茄子饺子。青茄子去皮切丁,用盐腌一会儿,裹到纱布里挤去水分,和青椒丁、肉末一起调成馅儿。茄子馅饺子,不需蘸蒜醋汁,茄香椒香肉香,香香相融的浓香就能把人香迷糊。
我最爱吃的还不是茄子饺子,而是凉拌烙茄子。茄子切片,放平底锅不用油干烙,烙至两面起均匀的褐色虎皮斑纹,放凉,手撕成条,用蒜泥、盐、醋调成的料汁拌匀。这道菜配米饭下饭,配馒头费馒头,配薄饼简直是绝味。牙齿穿透劲道的饼皮,咬到绵软的茄子,清甜茄香和浓郁蒜香绕舌冲鼻……这“软硬兼施”,渗透到每个味蕾的诱惑,让人吃到撑仍意犹未尽,恨不得再长出一个胃来才好。小时候,我脾气倔,一挨训就赌气闷在屋里不吃饭。我妈有招治我,烙茄子烙饼,在门外喊:“茄子卷饼,真香——”我必定立马跳下床,拽开门,直冲饭桌。
茄子太能结,根本吃不及,那就腌成咸菜,早晨配白粥吃,最提味。茄子洗净削皮,切成手指粗细的条,上锅蒸五六分钟,铺在干净的纱布上,晾半干。干净的陶罐,铺一层茄子条撒一层盐,装满,倒入一小碗高度白酒,密封,放在阴凉通风处,一年都不会坏。若是加一些红绿辣椒丁一起腌,味道更鲜美,色彩更好看——红绿珠撒白玉条,可媲美“金镶白玉板,红嘴绿鹦哥”的菠菜炖油炸豆腐。
《红楼梦》里的茄鲞,让茄子身价倍增。刘姥姥说一个茄子“倒得十来只鸡配,怪道这个味。”有“红迷”按凤姐所说,茄子配了鸡脯肉、香菌、蘑菇、五香豆干、各色干果,经过鸡油炸、鸡汤煨、香油收、糟油和鸡瓜拌,复刻了这道豪华菜,但味道一言难尽。看来,平民蔬菜茄子,只适合家常做法,“菜亦有道”。
若评选好吃又能逗人笑的蔬菜,那一定是茄子。拍照口令“一二三,茄子——”,就是明证。作家周华诚说,在他家乡,茄子叫“确——哦——哩”,拍照时喊,更萌。下次拍照,我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