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弟来看母亲，上衣敞开着，露出精瘦的胸脯。电动车车筐里，东西塞得合不拢盖，脚踏板上还放着个硕大的编织袋。我们把大袋小包抬进屋里，没想到女儿好奇，把袋子偷偷打开。
她惊讶地叫着：“快看快看！花生！红薯叶！呀！还有这么丑的小苹果！”
表弟一脸惶恐，抠着自己的手指甲，吭哧半天，才说这些东西是三姨让他送来的。
母亲一点都不奇怪，她眉眼里藏着笑，拿出面包和牛奶一个劲儿往表弟手里塞，还指着我说：“你姐不是外人，甭拘束哈。”
表弟飞快瞅我一眼，飞快连连点头，飞快旋转着手里的奶盒，空气似乎凝滞了。
想起三姨。
三姨比大哥大五岁。父亲病重那几年，还未成年的三姨来到我家，洗刷缝补从不矫情。都说勤劳的女孩有好运，三姨没有，从小体弱多病，有了一双儿女后，日子过得更加东倒西歪。母亲心疼她的小妹，私下和三姨约定：来看我啥也别买，篮里放点菜，有那一道就行。
没想到那天就碰上了我。女儿趁我们不备，从袋子里拿出苹果，偷偷咬了一口，狠狠吐在地上，高声宣布“不甜！”表弟的脸更红。母亲赶紧过来解围：“这是你姨奶自家种的，你那小嘴太刁啦！”
临走，母亲把表弟的编织袋装满，一整提牛奶，我们兄妹孝敬她的饮料、火腿肠也强行塞了进去。表弟挥手告别，我清楚看到他长长出了一口气，还抬起胳膊擦了擦额头……
女儿关起门，埋怨：“外婆你真傻！红薯叶换牛奶，你亏了！亏大了！”母亲黯然，刮着女儿的小鼻子说：“小不点，你啥也不懂。”
母亲的心，我懂。
二十多年前，母亲因事带我进城求助亲戚，见路边有卖牛奶的，价格比超市便宜了三块，犹豫半天狠心买了一提，却被那位亲戚当面告知是假货。
夕阳黄黄，返回路上母亲笑容少了很多，我猜想那是被一个叫羞愧的东西抹掉的缘故。
感慨。母亲苦尽甘来，依然保持着一份悲悯之心，她看重的不是价值，而是礼物之外的手足之情。
母亲透露了一个消息：我们兄妹在外，三姨担心她和父亲无人照料，每过十天半月，都会让表弟前来探望。表弟来了，家里有什么活儿都抢着干。今天的意外，可能伤到小伙儿自尊了。
母亲眉头微锁，我的心也跟着莫名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