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母亲无意中提起,我怎么都不会知道父亲曾经站在舞台上,用一把二胡赢得过无数掌声。
自我记事起,父亲就是一名矿工,跟音乐完全不搭边。他每天穿着厚重的棉衣棉裤,脚蹬长筒靴,头戴安全帽,手持电石灯,披星戴月赶赴一列列矿山绿皮车,穿越大山隧道,一头扎进地下几百米的巷道,去挖掘那些深埋于地下的宝藏。
父亲有一双粗糙的大手,充满力量。小时候因为淘气,没少挨这双手“招呼”。父亲不苟言笑,家教严厉,尤其在我们不好好学习和浪费粮食时,他丝毫不能容忍。
那时,父亲在我们眼里是万能的,虽怕他,但更多的是离不开他,因为一家人的生活全靠他打拼。父亲歇班时会领我们去大山里挖药材、采蘑菇。有一次在山间小道上,一条蛇挡住去路,我吓得大气不敢出,父亲将我护在身后,用竹竿将蛇挑向了远处。事后,我看到父亲也在浑身发抖,回家听母亲说,他生平最怕的就是蛇。
老师让我们写作文,题目是《我的梦想》。我问父亲的梦想是什么,父亲说:“希望你们衣食无忧,平平安安!”老师让写我们最喜欢的事,我又问,父亲说:“最喜欢听山里的炮声。”我知道,他所说的大炮,就是每个月矿山的大爆破,虽说在地下几百米,地面仍能感觉到那沉闷的声响。只要炮声一响,就会有源源不断的矿石被运出,父亲说:“矿石是国家的‘粮食’,也是矿工的‘粮食’,是一家人生活的指望。”
彼时,我的梦想是当一名教师,站在三尺讲台,教书育人;还想当一名军人,手握钢枪,保家卫国;后来又想当一名作家,用手中之笔,写出感人肺腑的文字……梦想虽多,却从未想过像父亲一样当一名矿工。我总以为,那是一份辛劳又危险的工作。
父亲年轻时在村里组建过戏班子,二胡拉得好,但被说成不务正业,后来一气之下摔碎二胡,当了矿工。直到他退休多年,我们才知道这段鲜为人知的往事。为了不让父亲感到寂寞,我给他买了把二胡。从此,楼下的花园里不时飘出悠扬的二胡声,父亲也因此精神了不少。
那时,父亲已有些驼背,头发也白了大半,很多事情开始征求我的意见,扛煤气罐、买粮油之类的体力活都会喊我去干,一些重要应酬也会把我推向前。我慢慢变成父母的依靠,成了他们的主心骨。
直到有一天,父亲吃饭时将菜掉在桌上,慌忙用筷子去夹,却怎么也夹不起来;不得不用手捏起,却舍不得扔掉。那一刻,我的心不禁疼了一下。
窗外的夕阳将矿山染成琥珀色,可父亲的二胡匣子却静静立在墙角,与他的矿灯并排沉默。在我心里,悠扬的二胡声一直都在,就像父亲儿时的叮嘱一样,温和可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