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葵,是夏天开得最绚丽的花。
在从政坊偶遇一大片蜀葵,花开若云霞,沿着一条水渠涌到远方,一眼看不到头。走近蜀葵,人就没入花海。蜀葵高过人头,笔直挺拔。浓密的心形叶子,肥大翠绿。繁密的花,像数不清的小喇叭挂在绿叶间,花瓣薄而滑,亮闪闪的,像用丝绸做的。花有深红,有浅红,从下往上次第绽放,步步登高朵朵争上游。过水渠,从远处看,渠中水面上映着蜀葵的倒影,一团一团的红粉翠绿,像是蜀葵把浓得兜不住了的颜色,一股脑泼到了水面上。
蜀葵,总让我想起童年。童年的夏天,蜀葵真多。家家院子里有,墙根窗下、土里缸里,随便一种,就能开成花墙花窗。和小伙伴跑出去玩儿,在河边、田边、山坡上、草地上,都能碰到大片大片的蜀葵,就好像蜀葵知道我们要去,便早早等在那儿了似的。不过,那时我们不叫它蜀葵,叫它“烧饼花”,因为它会结扁圆扁圆的种子,像个小烧饼。我还给“烧饼花”另起了个名字“圆眼睛花”。有一次,我盯着一朵“烧饼花”看,发现在每片花瓣底部有许多细细的花脉,刚好把圆圆的花心围起来,很像一只长着长睫毛的圆眼睛。我把这个发现告诉小伙伴,“圆眼睛花”就在我们之间叫开了。
童年的蜀葵,不是赏的,而是吃的,玩儿的。
撕开“小烧饼”毛茸茸的绿皮,剥出里面围坐成一圈的白色嫩籽,剥满一大把,填到嘴里,“嘎吱嘎吱”嚼几下,满口清甜的汁水,大口咽下去……太解馋了。在没有零食吃的童年,“小烧饼”就是我们的美味。
把两个剥了皮的“小烧饼”,用一截直溜溜的小树枝穿起来,很像微缩的架子车车轱辘。我们把“车轱辘”放在手掌上,扒拉着玩儿,玩好久都不会烦。
把深红色蜀葵花的花瓣一片片揪下来,把花瓣根部揭开,用流出的黏液把花瓣贴在额头上、鼻子上、下巴上,红红的花瓣立着,像极了鸡冠子。我们顶着“鸡冠子”,把胳膊抻到背后,仰着脖子学公鸡打鸣,比赛谁学得最像。
兜一兜蜀葵花回家,用白棉线穿成串儿,挂在窗户边当风铃。
“烧饼花”的大名叫蜀葵,我是近几年才知道的。据说,是因为最早的蜀葵生长在蜀地。这个带着故乡地名的花名,让我觉得蜀葵像一个四处漂泊的思乡的人,他不管身在何处,只要有人问:“你叫什么呀?”他都会回答:“我是蜀地人,我叫葵。”话里满是对家乡的思念和骄傲。
我一直觉得蜀葵花艳丽得有点俗气,直到看到蜀葵入画。吴昌硕的《蜀葵》:陶瓶中插着几支蜀葵,墨绿的叶,粉红的花,旁边摆一盆“天下第一雅”的菖蒲。原来,蜀葵是可以做高雅的案头清供的。徐悲鸿先生的《蜀葵》:单株蜀葵,疏疏八九片绿叶,落落三四朵紫花,很有淡泊之美。白石老人的《蜀葵》:红花墨叶,叶大而密,花小而稀,在浓与淡、繁与简中清趣自现。
我最喜欢一幅不知名画手的蜀葵水彩画:农家小院里,鸡飞狗跳,两个小男孩儿正在捉鸡追狗;老屋前,妈妈在做饭,土灶冒着青烟;一只猫在屋顶睡觉;奶奶坐在石凳上,摇着蒲扇笑看孙子淘气。而画面中最显眼的,是奶奶身后开满半院子的红花翠叶的蜀葵。这幅画的名字是《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