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洁民
鹤山共和镇的大凹村,占地约11平方公里,那是片被青绿簇拥的乡野,美得纯粹而鲜活。村边立着一棵香樟树,有600多岁,如今已成了村庄的“活历史”。
20多年前,为赴这棵古树的约,我曾踏访过这个小村庄。那时进村的路,是条破旧的土路,硬实的泥层下,乱石突兀的轮廓藏都藏不住。汽车碾过,总免不了一阵顿挫颠簸。可这里没有城市的扬尘与喧嚣,乡野静得像与世隔绝的港湾,连风穿过田埂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小村庄的古朴,是浑然天成的美。修篁摇曳,美树成荫,轻盈的小河绕村而过,岸边菜畦整齐,田亩连片。荷锄的老叟走在田埂上,远处屋顶升起袅袅炊烟,偶尔传来几声鸡鸣犬吠——一切都循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节奏。村尾的老樟树,像位阅尽沧桑的长者,用“独木成林”的奇观,向每一位访客展示其风采,也默默守护着这份恬静的世外时光。
今年暮秋之初,天朗气清,风也温柔。循着樟香,我再次走进这片久违的乡野。远远望去,老樟树依旧高大挺拔,枝叶蔓披,密密丛丛地撑起一片浓荫。走近了才看清,它盘踞的根柢深扎大地,皲裂的树表似刻满年轮的卷轴,凹陷的树穴藏着岁月的絮语,凸起的瘿节宛若时光的勋章——每一处痕迹,都在诉说它与风霜同行的故事。枝叶间的鸟儿叽叽啾啾地唱着,声音里满是快意,竟似带着几分醺然的慵懒。地上的落叶虽,藏着“一岁一枯荣”的哲思,默默见证着母体年复一年的欣欣向荣。站在树荫下,周身被清凉包裹,恍惚间竟有了潜入林海深渊的错觉。
俯仰之间,20余年已过。于岁月长河而言,这不过是一朵转瞬即逝的浪花;可于我而言,站在老樟树下的自己,早已从当年的访客,变成了满头白发的长者。比起古树600余年的光阴,我的年岁渺小得如沧海一粟。难怪古人会叹“岁月流水,人何以堪”,此刻我才算真正懂得了这份心境。
更让人动容的是,老樟树四周,7棵同根旁生的小樟树已亭亭玉立。它们历经百余年风霜打磨,像接过了老樟树的“接力棒”,把浓荫一再向外延展,让樟香飘得更远。这棵古老的香樟树,就这么涉过历史长河,携着一片青绿,从昔日走到今日,还将向着未来生长。
我对古树总有种天然的亲近感,总想着凑近了与它“对话”——不为别的,只为走进那片古老的气场,追寻远去的人间烟火,捕捉昔日的只风片影,也体会先辈们“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世殊事异”的世事奇妙。此前我曾见过桥山上5000年的古柏,它沉默的坚守让人敬畏;也曾为挂甲柏的忠诚动容,在孔林的古树长廊里享受过徜徉的惬意。庾信笔下“秦则大夫受职,汉则将军坐焉”的句子,更让我知道,天下的古树良木,也曾见证过英雄封侯的荣光。
再看今日的大凹村,早已旧貌换新颜。一条平整的柏油路蜿蜒进村,把四方来客稳稳地迎进来。路的两旁,一边是花草错落的绿化带,一边是波光粼粼的鱼塘,偶有白鹭掠水而过,景致竟像大花园一般,让人忍不住放慢脚步,想多亲近这片乡土。
昔日简陋的关帝庙前,如今建起了两层台阶的村民活动广场。站在广场上,再也没有过去的局促与无趣,只觉视野开阔,心也跟着豁然开朗。秋收后的农家人,脸上带着喜悦,把金黄的谷子摊在广场上晾晒,颗粒归仓后,除了自给自足,还能把余粮卖给国家。广场旁,村民栽下了成行的绿树,铺就了一片绿油油的草坪;一侧是三层半的崭新民居,错落有致;另一侧是粉刷一新的老宅,保留着老村的记忆。不远处,新建的养老服务站,保留着传统中式元素,透着现代生活的暖意。
翻阅大凹村的近现代史,我对这片土地生出了全新的敬意。村里的后辈们从不忘本,不仅传承着红色基因,更留住了先辈们的红色足迹——无论是战争年代的不怕牺牲,还是建设时期的忘我斗争、艰苦卓绝与无私奉献,都成了村庄的精神财富。新时代的大凹村人,还在探索“助农新模式”,打造“政府+企业+电商+农户”的新型产业,用产业振兴乡土。他们正凭着一股韧劲,把古老的村庄建成美丽家园,让这份事业、这片乡土像老樟树一样,永远常青,代代相传。
晒谷场上,农家人还在不时翻动着稻谷,金黄的颗粒在阳光下闪着光。村头飘来阵阵稻米清香,村尾的樟香随风吹送,阳光里还裹着柏油路蒸腾的温热气息——这些味道交织在一起,像一句温柔的挽留:“请你有空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