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孟翔
家乡小镇上的这条路，是彻底地变了。
记忆里的那条路，是灰扑扑的。晴天，一辆辆汽车开过去，便能扬起一条长长的“灰龙”，那灰尘像是有了生命，慢悠悠地弥漫开来，落在晾晒的衣服上干菜上，也落在行人紧锁的眉头与心头。雨天就更不必说了，简直是一场泥泞的狂欢。路的两旁，总堆积着各家的物什，柴火、砖块等，将这路逼得愈发窄了，行于其上，心也仿佛跟着逼仄起来。
而今，这一切都让位于眼前这条乌黑油亮的沥青路了。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条刚刚苏醒的、温顺的巨龙。一辆摩托车驶过，那声音不再是往日尖锐的嘶吼，而是“唰”的一声，轻捷得像一阵风，转眼便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路变了，路两旁的人家似乎也跟着挺直了腰杆。那些原本被尘土遮掩得有些颓唐的墙面，如今也干净了不少。有人在窗台上摆了几盆花草，红的杜鹃，绿的吊兰，在崭新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精神。那个我曾以为会一直沉默下去的堂弟，正拿着智能手机，在门口对着镜头，不紧不慢地介绍着他手里的那一捧原生态的黄花菜。他的声音带着些微的乡音，却充满了以往不曾有过的从容与底气。
我信步走着，不觉已到了镇子里远近闻名的老石桥——步云桥。桥下的步云水，似乎也比往日清澈活泼了些。我倚着冰凉的桥栏，望着脚下这条新路，它蜿蜒着穿过小镇，继而伸向远方，与那笼罩在淡金色夕阳里的田畴、山峦融为一体。这时，一个念头蓦地闯入我的脑海：这路，多像一条河啊。
是的，一条地上的河。
以前的土路，是枯水期的溪涧，是淤塞的河道。它让信息的往来、财富的流通，都变得迟滞而艰难。如今，这乌黑发亮的沥青路，成了一条丰沛的、奔流不息的河。它流淌的不再是雨水与泥浆，而是物流车上满载的四方货物，是游客们好奇与赞叹的目光，是游子们归乡时那份愈发便捷的期盼。它将小镇与世界紧紧地连接在了一起。我们不再是孤岛，而是化作了这壮阔河流上一个生机勃勃的码头。
这路的变迁，又哪里仅仅是铺了一层沥青那样简单呢？它底下垫着的，是厚厚的水泥稳定层，是规划者与建设者们沉甸甸的智慧与汗水。这便如同一条大河的养成，表面是那汤汤的流水，底下却有着坚固的河床与深邃的源头。这源头，便是这个时代赋予乡村的底气与尊严，是一种唤醒了沉睡土地的内生力量。
步云桥镇的变化，并非孤例。放眼整个祁东县，这样的蝶变无处不在。想起作家黄孝纪谈及乡土写作时，强调要写好特定历史背景下的“乡土社会变迁”。步云桥镇的变迁，不正是这宏大叙事里一个生动的注脚么？
一位瑶族作家说，面对新时代乡村振兴这一宏大命题，作家不能做旁观者，须得“沉下身子，深扎乡村大地”，才能“真切地感受到农人的忧乐和乡村的变迁”。此刻，我踏着故乡这坚实而崭新的道路，对这种感受有了更深的共鸣。感受到了老百姓那份看得见、摸得着的“获得感”与“幸福感”。
这条路，这条地上的河，它终将承载着步云桥的新梦，浩浩荡荡地，流向我们所有人共同期望的更为广阔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