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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11
星期四
当前报纸名称:深圳特区报

一名退役陆战队员的“深海哨位”

日期:1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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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建斌每天乘坐小艇在“海威2号”和“湛农1号”两个平台之间往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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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圳特区报记者 徐松 吴德群 吴徐美 文/图

10月15日,正午的阳光像滚烫的金箔贴在海面,这是台风“麦德姆”刮过之后,湛江雷州流沙湾外海最晴朗的一天。

一条白线从“海威2号”西北方向缓缓画过来。黄建斌坐着小艇,从“湛农1号”回来了,掌舵的是刚修补完渔网的潜水员老谭,黄建斌不会开船。

“海威2号”上等着他们的,还有两名维修电路的技术人员,三名船夫,再加上两名因“‘海上新广东’融媒调研行”而来的深圳特区报记者。

船夫谭云海提早回来做好饭菜:水煮杂鱼、豆豉蒸海鳝、玉米粒炒肉、清炒红薯叶。三荤一素,九人围坐。只有台风过后的维修工期里,黄建斌才能在海上享受到如此丰盛又热闹的午餐。

“海威2号”和“湛农1号”是两座现代化的渔业智能养殖平台。在中国这个有着14亿多人口的大国,要保障粮食安全,既要向陆地要食物,也要向海洋要食物。这样的智能平台,正是推动海洋渔业向信息化、智能化、现代化转型升级的“大国重器”。黄建斌一人管理着这两大“重器”。

10年之前,黄建斌是巡弋海疆的海军陆战队通信兵;如今,卸下戎装的他,“哨位”变成了这片四海里见方的海洋牧场。但在这两个拥有数万立方米有效养殖水体的现代化渔业智能养殖平台上,绝大多数时间能够陪伴黄建斌的,只有鱼、海浪和繁星。

深海之中,是关乎粮食安全的“蓝色粮仓”;甲板之上,是牧海人的坚守与梦想。

守鱼人的深海独白

一个人,一片海。两年多的海上生活,将黄建斌的皮肤烙成古铜色,因为极少上岸,不便理发,他脑后扎着一根巴乔式的马尾辫。初见他时,黄建斌言语不多,令人怀疑长期的独处退化了他的语言能力。熟悉后发现,他其实渴望交流。

“脱下军装时,感觉声音都孤单了。” 黄建斌说,从“钢铁洪流”到需要自我驱动的个体生活,他感到了失重般的空旷。

正逢广东加快建设现代化海洋牧场。2023年8月9日,黄建斌应聘加入广东海威农业集团。“选择海威,一定程度上是因为‘海’,感觉这是一种召唤。”从此,他在离岸10海里的“海威2号”上扎下了根。

一间摆着五张上下铺的集体宿舍,只有黄建斌的床铺着床垫。即便退役10年,他仍用着部队的被褥,每天叠成“豆腐块”。最长的一次,他三四个月未曾上岸,“刚踩到岸上,整个人都在晃,走不了直线。”

黄建斌几乎每天都能见到的人,只有船夫谭云海。几乎,是因为如果风浪较大,谭云海也不能来。谭云海每天接送黄建斌在两个平台之间往返,也会捎来点必需品,但一艘40匹马力的小艇,能装的实在有限。公司10天会有一次大补给。“风浪大时,补给船也延迟过好几天。存粮耗光了,我就到平台边钓鱼捕蟹。这里投喂吸引了不少鱼虾,运气好时一天能捕好几斤野生蟹。”平台的海水淡化可供洗涤,但饮用做饭仍需岸上送淡水,“只要淡水够,就没事。”

夜晚,平台上能依稀望到陆地上的点点灯火,在海天之间挤出一条细线。凭借海军陆战队员的水性,黄建斌能游到岸上,或在学会开船后不时回岸上吃饭睡觉。但他不学开船,因为这样就很难再见到谭云海,他更不会游上岸,“这里有水有电,更有我要养好的鱼。”

只能遥望陆地,黄建斌却并非与世隔绝,而是以冲锋者的姿态,站在建设“海上新广东”的最前沿。

模式化的海洋时钟

每天清晨6时30分,伴随着海鸥的叫早,黄建斌开始一天的劳作。

简单洗漱后,他先去厨房煮上一锅粥,随后拎起手抄网下到平台底层,走钢丝般踩着钢管巡行,捞起死鱼以免影响水质。台风后死鱼增多,风平浪静时,这个步骤基本能省略。

接着,黄建斌推着饲料车到养殖池边人工投喂。“台风打坏了自动投饵机。”黄建斌扯起袋子奋力一挥,尽量把饲料洒得更远更均匀,鱼群随即裹着银亮的水花从深蓝处涌上来,发出“呼啦”声一片。每投完一袋,他都会趴栏观察。“看鱼受伤的情况,那些鱼身上的红斑就是擦伤。”他还会根据水面残留饲料判断投喂量,“现在鱼不算多,每个池子九袋就够了。”

“海威2号”上有大量的水文监测、生长监测和传感监测设备,但海威集团董事长助理陆圳祥说,黄建斌对投喂和鱼伤病的把控,比机械还精准。

此时,一条硕大的金鲳鱼跃到水面抢食,黄建斌指着这条鱼说:“它跟我一样,2023年第一批上‘海威2号’的。它住在外网的最底层,所以每次起鱼都留了下来。现在,算是我的伙伴了。”

“海威2号”一共有3个养殖池,目前只有两端的养殖池有鱼,投喂大概花掉1个半小时。这时,粥煮好了,就着一包榨菜,黄建斌解决完早饭。

9时30分,谭云海的小艇准时抵达,接他去“湛农1号”。4海里航程,小艇要开40分钟。黄建斌站立船头,攥紧缰绳,迎着风浪的颠簸起伏,指挥小艇避开隐藏在浪里的漂浮物,像极了驾驭战车冲锋陷阵的武士。谭云海则在船尾掌舵。两人虽是搭档,说话的机会却不多。

十几名工人正在“湛农1号”上维修受损的管线和通道,“麦德姆”吹斜了平台的支撑柱,意味着较长一段时间,黄建斌在“湛农1号”上都不会太孤独。

“湛农1号”6个养殖池中,同样只有2个养了鱼。花了1个小时左右投完食,两人又开着快艇回到“海威2号”。简单吃完午饭,15时又出发到“湛农1号”第二次投喂,17时许再回到“海威2号”完成投喂后,谭云海就驾船回家了。

一天的工作完成,海上已入夜。偌大的平台,只有厨房亮着灯。黄建斌把手机接上蓝牙音箱,一边听歌一边做饭。洗、切、蒸、炒……下厨的动作很麻溜,但出品并不精细,调味也很随意,“一个人吃饭,没那么讲究。”

晚饭后,夜深的南海深邃如墨,浪花周而复始地拍打着“海威2号”的船体,如同这座“海上孤岛”的心跳。

孤岛上的数字羁绊

繁星缀满夜空,银河隐约可见。

黄建斌钻进了宿舍,拨通死党的视频电话,这是他睡前的固定“节目”。两年前同时入职海威的16名同事,现在只剩下黄建斌在内的3人在职。与死党一天天的倾谈,帮他稀释着孤独。

“家里?可能1个月打一次电话。”黄建斌的妻儿都在广西贵港老家,他对家人深感亏欠。“每次听着孩子喊爸爸,心里受不了。”他把脸别到了一边。

日子就这样日复一日。

两年多来,黄建斌守护的“海威2号”,养殖了金鲳鱼、鳘鱼、军曹鱼等多个品种,单个养殖周期可收获100万斤鱼类,总产值可达7000万元;刚刚启用3个月的“湛农1号”,正进行第一批次试验性养殖,通过试验装备可靠性和收集养殖数据,建立标准化养殖流程,为大规模养殖做准备。“海威2号”“湛农1号”和临近的“海威1号”,连接起近百个重力式网箱,在这片海域组成了一个陆海接力的规模化养殖矩阵,创建了养殖平台与重力式网箱整体运作的“海威模式”。在海上的这些日子,之于黄建斌,是时光的渡过,更是生命的书写,但一个更宏观的叙事,当然也可以说成,为“建设海洋强国”提供了可复制的广东实践。

“我为什么要来这里?”黄建斌说,有很多描述,“我当然也可以接受你们记者这种带有报道色彩的答案,因为我曾经也是一位军人,不,我永远是一名陆战队员。”

“海威2号”和“湛农1号”上,只有一个黄建斌;但在众多的“海洋牧场”和广袤的“蓝色粮仓”里,却有千千万万个“黄建斌”。正是这些海洋守护者的执着坚守,才支撑起向海洋要粮食、在大海建粮仓的伟大事业。于己,这是个人怀揣的人生理想和抱负;于国,则可以称之为波澜壮阔的向海图强宏大叙事。

这份孤独,有时代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