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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0
星期五
当前报纸名称:湛江日报

老街故韵今犹在

日期: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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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延军

  水井头的陶瓷锅正氤氲着海鲜捞粉的香气,十座古码头遗址与居民楼“手牵手”一字排开,骑楼柱廊下的竹椅坐着几位老人,他们手里的蒲扇,摇着湛江“白话”的三餐四季……欧式建筑风格的商会旧址、银行旧址、民俗馆、古玩城等散落在老街,旧墙垣、女儿墙、彩窗、雕花图案交相呼应,正是这片烟火气扑面而来,成就了百年赤坎老街的繁华与沧桑。

  这里的骑楼联排而建,多呈檐部、柱子、台基三段式的建筑格局,但每栋的雕花和屋顶形态不一,各有千秋。趟栊门与百叶窗挨得近,女儿墙上的浮雕有巴洛克的卷草纹,廊柱却刻着岭南的缠枝莲,总透露着法式建筑与岭南民居糅合的筋骨。如今,骑楼下的临街商铺换了新招牌,奶茶店的霓虹灯映在百年前的青砖上,像是给老墙缀上了一串玻璃珠,闪烁着光芒。唯有长在骑楼屋顶的杂草,仿佛在述说着逝去的光阴与繁华。

  赤坎老街的根,是大海的浪涛咆哮出来的。清末民初时,这里是雷州半岛的商埠码头,大海里涌来的不仅有蔗糖、海盐和香料,还有闽南的船主、粤西的货商,甚至从南洋来的侨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为了生活,他们与海浪搏击,与惊涛骇浪同行。他们从南洋运回水泥,把异乡的建筑图纸折进帆布袋,在贫瘠的红土地上建起骑楼:廊柱要宽,好容挑夫歇脚;窗台要高,防台风卷来的雨水;女儿墙要陡,能让南洋的热风快快溜走。而在大海里徜徉的商号,从“广昌隆”到“南华行”,码头边的灯笼从黄昏亮到黎明,老一辈的人说,那时候站在水仙街口,能听见几种方言在讨价还价。

  我与家人在老街闲逛,忽然被前方围观的人群挡住去路。只见几名女孩子穿着汉服,举着相机拍“簪花”装扮,本地阿婆却在隔壁摊叫卖着湛江的特色小食“虾饼”。此刻,叫卖声、吆喝声与皮鞋踩过石板路的声响叠在一起,倒比任何解说词都更懂“故韵”二字的含义——它不是封存在玻璃柜里的旧物,是仍在呼吸的日子。

  关于赤坎老街,我曾听父亲回忆,年轻时的他曾在寒冷的冬天,以一己之力拉牛车徒步往返赤坎和湖光送货,天还没亮便从湖光出发,目的地便是老街附近。我还记得,小时候母亲带我跟随外婆到赤坎,到外曾祖母家探亲的情景,那段路正好要经过一排洋式的楼房,许多年以后才知道这叫骑楼。骑楼的影子在石板路上移得慢,外婆的白发与骑楼的灰瓦叠在一起,都泛着被岁月磨软的光。尤其是老街路边那几棵法国枇杷树,见证了我高中三年的求学生涯。

  后来,我偶然在电影《隐秘的角落》里看见赤坎老街熟悉的场景:士多店、水井头,那刻在脑海深处的画面逐渐清晰。原来那些被脚步磨亮的台阶,早已把我们的时光,悄悄编织进了老街的年轮里。

  是的,电影让更多人知道了赤坎,熟悉湛江,但老街依旧保持着天然的、原生态的模样,而不是刻意摆出的姿态。近期《钓王》剧组在老街取景拍摄,众多艺人再次寻觅老街的品性、韵味与魅力。

  若说国内老街各有性情,上海豫园的老街是精致的工笔,飞檐翘角都透着江南的秀气;北京南锣鼓巷是浓墨的写意,灰瓦里藏着皇城根的底气;而赤坎老街,是海浪与红土揉成的修辞——骑楼有欧式的影子,却在廊柱刻上岭南的雕花。

  在我的眼中,赤坎老街更像一位穿着唐装却蹬木屐的老者,带着山海的豁达,迎接风雨的洗礼和岁月的涤荡。它从不是某一种文化的复制品,是无数异乡人把乡愁种下,长出的独一无二的树。它披着古街古巷的原生态,是直抵城市文化的根脉。

  古人写老街,总爱写“朱雀桥边野草花”的怅惘,或是“小楼一夜听春雨”的清寂。但赤坎老街该配“潮平两岸阔”的句子——它的旧,从不是褪色的回忆,是浪涛拍岸时,沙粒里总能淘出光的坚韧。就像苏轼写“日啖荔枝三百颗”时,未必想到千年后,赤坎老街的骑楼下,仍有阿婆把新鲜荔枝装进竹篮;就像杨万里写“映日荷花别样红”时,或许没见过金沙湾的晚霞,但老街的灯笼亮起时,那暖红的浪漫倒与诗里的意境暗合。

  如今再站在老街街口,码头早不泊货船了,但老骑楼的廊柱下,仍有人摆着竹凳喝茶,像当年的船主们那样,对着出海的方向聊家常。望着骑楼的影子披上新的衣裳,地面漫过新铺的沥青路,突然感慨所谓“老街故韵今犹在”,从不是要留住某一刻的时光,而是让每一代人的日子,都能在老墙根下找到生根的地方。就像金沙湾的潮水,退了又涨,却总带着最初的咸;就像赤坎老街的骑楼,修了又补,却始终把廊柱留给需要歇脚的人。

  当烟火气漫过“赤坎”的老街地标时,倒像给时光打了个结——过去与现在,从不是隔着玻璃的相望,是同灶吃饭的亲人。

  这里,早已不只是地理坐标上的“赤坎老街”,这是无数人用岁月焐热的乡愁容器——砖缝里的青苔记得商号的喧嚣,骑楼的屋顶听过台风的呼啸,而水井头的油条豆浆铺则留住我们儿时的记忆。

  逝去的,将成为永恒。正如骑楼的半月扇形窗,倒过来,可以装载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