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因病故去多年,然而,在我心中,她始终未曾离开过。多少次在梦里,母亲紧握着我的手,似乎对我叮嘱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说,突然,母亲不见了,我失声一叫,顿时惊醒,泪流满面。“不思量,自难忘”啊!
母亲出生在粤桂边一村庄,年轻时喜读小说,擅打篮球,受进步思想的影响,甫一毕业即投身革命。曾听父亲说过,当年所在地区,第一个出来参加革命的女同志,大家就称她为大姐,第二个出来的,就称二姐,母亲是第十六个出来的,被称为十六姐。我见过二姐,她曾是父母的老领导,母亲病倒后,她来看望过两次。从二姐对母亲的称赞中,我们获知当年风华正茂的母亲,是如何的年轻有为,心中不免暗暗佩服。
正当母亲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决心为建设家乡贡献青春之际,因母亲受到冲击,而被通知回家“待命”。可是,她哪里还有家呢?其父母先后撒手人寰,家不成家。面对此情此景,母亲进退两难,四顾茫然,恰似杜甫所言:“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好在与她关系极好、已另嫁他乡的小妈闻讯赶来,将母亲接去一起生活——母亲的这位小妈,以后就成了我们尊敬的外婆。
几年后,母亲重返岗位,心怀光明的她无怨无悔,不改初心,迅即投入到工作中……
当父母在九洲江畔的古镇愉快地工作生活时,我呱呱落地。在有了两个女儿之后,又得一子,父母欢喜有加,一家人其乐融融。但在我两岁那年,父亲被下放劳动改造,母亲被退职,生产队长家成哥对母亲的被“贬”,既不解也不满,嘀嘀咕咕一阵子后又转为欣喜:“难得有个高中生回来,也好!”他即刻派人清空生产队的一间杂物屋作教室,请母亲为村中子弟传授文化知识。
母亲原是干部,辈分还高,但她既无架子,脾气还好,又知书识礼,乡亲们对她十分尊敬和喜欢,尤其是青年妇女,她们有事无事总喜欢来我家坐坐,或者和母亲说些家长里短的事情,或者向母亲请教新式衣服的裁剪方法,又或者来借用一下我家的缝纫机,我们家似乎成了村里的“妇女之家”。于是,家成哥又安排母亲出任生产队的妇女队长。对这一角色,母亲并不陌生,退职前,她就是公社的妇女主任。
在村上,母亲担当的角色似乎不少,除了妇女队长和出纳外,有时她又是媒婆,她曾说成了一个堂侄女与邻村一小伙子的婚事;她还是调解员,为邻里之间的纷争出面说和;她甚至做过一次接生员。此外,令乡亲们交口称赞的是,母亲为生产队建起了一间电动碾米厂,这在上世纪70年代的偏僻山村,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1978年,已在乡村苦心志、劳筋骨十余年的母亲再获复职。在经过短暂的培训后,母亲被安排在县外贸部门工作。而父亲也在同年8月重回县委工作,可谓双喜临门。面对这段经历,母亲总是云淡风轻地回应:“吃这点苦算得了什么呢?”
再次“出山”的母亲,十分珍惜失而复得的工作,干起活来仿佛“拼命三郎”,夙兴夜寐,她是“要把失去的十年夺回来”啊!然而,命运偏偏要捉弄善良的母亲,这一次,缠上她的是恶毒的病魔。1979年夏天的一个清晨,母亲不幸中风,虽经抢救挽回生命,人却已是半瘫,此时,离她复职尚不足一年半。
养病期间,母亲每天除了吃饭睡觉,读书看报就成了她的“主业”。她最高兴有人来访,交谈时总不忘关心客人的健康,还常常把她在《秋光》杂志上看到的保健方法介绍给客人。伯母对我说:“你妈谁都关心,就是不关心自己!”
顽强的母亲在与病魔搏斗了24年后,终于精疲力尽了。2003年4月,再次中风入院的母亲无法再醒过来……
母亲一生向往光明,追求进步,虽屡遭厄运,却总能豁达面对,泰然处之,历尽沧桑后,又平静踏上新的旅途。每每回想母亲的一生,我常想到两句古语:“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