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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2
星期日
当前报纸名称:湛江日报

会呼吸的沙漠

日期:0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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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7版:阅读+ 旅游       上一篇    下一篇

  腾格里沙漠,荒凉与生机并存。

  腾格里,蒙语意为“苍天”,也就是茫茫沙海浩瀚无垠,像无边无际的天空,因此称为腾格里沙漠。

  站在定远古城的高处,极目远眺,即可看到绵延起伏的腾格里沙漠。

  我们是以冲浪的方式冲入沙漠深处的。

  车驶入沙漠,如同轮船驶入大海,必然要接受跌宕起伏的考验。沙如海,丘如浪,雪如沫,将我们一次次抛入空中,又瞬间摔落海底。这一刻,深深理解了大自然是不以人类的意志为转移的。

  阿若的尖叫,季纯的惊呼,一次次冲出车窗,与车轮碾过雪沙的声响撞在一起,又吞没于沙漠风。

  开车的明显是老司机,尖叫与惊呼让他更加兴奋,继而加快了车速。车身在沙脊上一次次倾斜成锐角,又一次次倾斜成钝角,瞬间的转换中,甚至能清晰听到轮胎卷起雪沙时的“簌簌”声。雪沙扑打在车窗上,如海浪拍打船舷,更增添一丝刺激。

  可笑的是阿若,他的手紧紧攥着扶手,一次次尖叫的同时,还不忘取笑着季纯。和他们一样,我的心很热,不同的是,那一刻却异常平静。我把手机贴紧车窗,尽量控稳,企图留下每一个起升与下落的瞬间。

  车继续在起落中前进,沙丘在眼前急速倾倒,躺平,再倾倒,沙坡覆着薄雪,像飞溅的白色海沫,一浪飞过一浪。回望车后,并不见车辙,在沙海里,我们留下的痕迹,转瞬间就会消失。

  人生一世,浩如沙海,我们不过是偶然闯入的一粒沙,无论是升,还是落,回望的时候,又有几人能留下自己的足印?

  “太刺激了!”

  阿若和陈辰分别喘着气,拍着胸口。季纯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一手抓着车门上的抓手,一手摁着胸口,似乎比阿若的体验更为深刻。

  车窗外,那片无垠的沙海,不知静寂了多少个世纪,因为我们的到来,此刻有了生机。

  车在原定地点孟根湖畔停了下来,一群人都在围着拍照。我惊讶于在这沙漠深处,居然会有这么一大片的湖面,湖的对岸生长着大片的芦苇。只不过我们来的时间不对,芦苇都已经枯黄,水面也明显缩小。

  看看人太多,我向与湖相反的方向走去,那里有鱼鳞似的白雪,随着沙海的流向,跌跌宕宕,铺陈开去,与柔软宽厚的黄沙形成了色调鲜明的对比。雪花折射着阳光,给金色沙漠增添了另一番韵味。

  风不大,轻轻地来,又轻轻地去,如同沙漠在呼吸,少了一股乖戾,多了一丝柔顺。在风的撩动下,雪粒趁机脱离了沙漠,与其他一样脱离了母体的黄沙一起,簌簌滑走。我感叹于这种看得见的呼吸,而脚下的万里黄沙,是否就是那永不疲倦的胸腔?人类在这无垠的吐纳间,又将去往何方呢?

  陈辰第一个跳下车,蹲在雪地上,不断地调整着手机的角度,对准一处沙棘丛,狂摁起快门。来自陕北榆林的贺昕,一个人朝着沙丘深处走去,身影在天地间渐渐缩小。虽然接触的时间很短,但我发现她总爱一个人待着,沉默的时间远多于与人交流。

  在一处背风的沙坳里,我弯腰捡起什么东西,看了看,又轻轻放回了原处。那是一枚粘着雪粒的铜制残片,我不知道它来自何时,又来自哪里,是古人不慎遗落的驼铃,还是今人随手扔下的垃圾,都已经不重要,只是那斑驳的绿色铜锈,就像是有人把千年的光阴冻在了里面。仅如此,我便要以朝觐的心,向它致敬了。

  沙棘是这片沙漠上最常见的植物。在一处沙丘的阳面,我发现了一簇沙棘丛,尽管已经枯白,但仍能看出曾经的茂盛。白雪覆盖了它周围的黄沙,许是雪的衬托作用,那纤细而坚韧的枝条,愈发显得冷白。

  在沙漠里,一切的热烈与激情,都将趋以冷峻;而一切的冷峻漠然,也都将酝酿着新的热烈。正如人的一生,高光时的喧嚣,终会归隐于沉稳;而低谷时的沉寂,也终将发酵成向上的力量。

  我忽发奇想,双膝跪沙,俯下身子,将鼻尖蹭到了沙棘丛,我想闻闻它的味道。它有味道吗?答案是肯定的,只是那种味道极不易捕捉,非用心不可。那是一种微弱的草香,从沙海下浮出来,已不单单是沙漠植物的味道,而是带着沙漠里一切生灵的呼吸,是我们俯仰之间,来自大自然的味道。

  我用指尖拨开黄沙,一丛根系显露了出来,看似柔弱,却异常坚硬,深深扎进沙层。据说一株成年沙棘的水平根,可向四周扩展10-15米,甚至更远。它们相互交织,缠绕,像一张大网,牢牢抓住每一寸沙土,触须般的根毛敏锐地感知着细微的温差,分辨着沙粒流动带来的风向信息,吮吸每一丝可能的湿润,用古老的传感系统,把千年的生存智慧化作对温度、湿度和风度最本能的响应,用生命的无形之力,对抗着沙漠的喜怒无常。

  我忽然有点恍惚,这肃杀的冬日里,又何以蕴蓄这样的生机?它们又怎么知道,在不久的日子里,春天就会来临?

  我想起方才的沙漠冲浪,人类可以用机械的力量征服沙海,却始终无法主宰沙丘的起伏,真正的力量,永远藏在自然的呼吸之中。正如李娟所说:“大地最雄浑的力量不是地震,而是万物的生长啊。”

  起身远眺,一簇簇,一丛丛,一片片,这些我们无视的沙漠植物,或许从不知道什么是春天,但它们一直积极乐观地活着,并主动蕴蓄着力量,本能地等待着生命绽放的那一刻。

  要离开了,我特意弯腰捧起一抔沙粒和雪花,我能感觉到,那些曾经干涩的沙粒,此刻变得格外温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