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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3
星期一
当前报纸名称:湛江日报

小巷的记忆

日期:0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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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廖锦海

  时令虽已接近秋分,但南方的暑气却未见消退,日头仍是毒辣的、毫不顾忌的当头直射下来,只是那情感稍有了些小变化,不似盛夏那般直截了当的酷烈,反显出几分温情,给人们的脸颊留了点颜面。

  于我而言,暑气、热浪是否肯悄然退去,似乎关系不大,只是离家日久,思乡愈切。当要回乡下寻找小巷记忆的念头划过大脑瞬间,我就毫不犹豫踏上归乡旅途。

  午后的阳光穿透枝叶,斑驳地洒在地上,竟显出几分倦怠。天空湛蓝湛蓝的,没有一丝云彩飘过,那白光不再如仲夏时那般晃眼,倒带了些许温暖和宁静的调子,当空投下来,照得守门的土狗蜷缩在榕树下昏昏欲睡。秋后南方的乡下,树木虽冒出了几片黄叶,但那满眼碧绿的伞盖,仍举向天空。田野里,稻株挺拔,叶片由翠绿渐转金黄,在秋阳下泛起阵阵涟漪。

  村口的老榕树还在,那是村子的灵魂,绕着树头砌起的围栏空着,上面铺了一层薄薄的叶子。夏日里常聚在此处纳凉谈天说地的农人,此时大抵都在家里躺着享受农闲时光,年轻力壮的或是到城里谋副业去了。

  穿过记忆中的村口老榕树,我蓦然停住了脚步。多日不见,那条曾经令我魂牵梦绕、留下诸多记忆、承载过多少梦想的小巷在眼前竟然消失了。印象中小巷间曾经的泥砖瓦房底下裸露的青石块,还有墙角湿滑的苔痕、雨后坑坑洼洼的积水,全都没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几条纵横交错平展的水泥路,宽可容两车相向而行,沿着村民新建楼房蜿蜒伸展,在秋日阳光下泛着匀净的灰白色。

  正诧异间,拐角处转出个身影,竟是年近八十的老村长,腿脚虽然不够灵便,但精神却愈发矍铄。他挥手便喊住我:“愣着看啥呢?多日不回就生疏啦?”

  他扬手指向铺好的水泥路,嗓音里透着自豪:“你瞧瞧,一年你没回来,村里早已变了模样!自从实施‘百千万工程’以来,在村里有本事的‘叻人’带领下,那些窄得推不开门的小巷子、破猪舍、烂牛圈以及杂草、污水全让位给这硬底化道路喽!”

  说到那小巷,就勾起我对孩提时代满满的忆念。小巷又窄又长,两边是矮矮的泥砖瓦屋,每到梅雨季节,雨雾、水汽就包裹着小巷,青苔自然而然就从墙根爬上来,一直爬到人家的窗台下。若逢雨天,檐漏如注,打在小巷泥地上,溅起细碎的水花,这时候,小巷深处便浮动着潮湿的泥土气息,混着炊烟的味道,竟也成了我记忆中最亲切的光景。

  记得那时我全身上下还裹满童真,小巷就是我快乐的“百草园”和梦想起航的地方,那是我放学回家用双手双脚伸开往上攀爬,掏墙椽底下麻雀窝的地方,更是我汲取满满乡情、安放心灵的港湾。那年月,小巷深处住着几户人家,打小我就知道,大家都过得不容易,尽管物质匮乏,但凡六婆家煮了椰菜饭,或是三婶家蒸了芋头,总要拿点送四邻分享。特别我家门前的六婆,要是煲点猪乸菜或者凉拌一扎番薯叶,必用粗瓷碗盛了,客客气气地端过来让母亲尝尝。母亲接过,也不言谢,只笑笑,但母亲腌的酸菜,也教我送一瓶给六婆试试她的手艺。这种往来,在小巷里是极平常的,仿佛溪水自然流淌,不必特意言明。

  曾记得有一年的农历四月,由于前一年秋旱,粮食减产,本身就捉襟见肘的日子,再遇上青黄不接,艰难程度可想而知。母亲听说河对面的马岭村正在挖四月薯,虽是隔河相望,但那却是别的公社、别的村庄,他们坡地多,种植番薯面积广,或许可以捡捡漏。母亲清早便挎了竹筐、拿把锄头出门,说是去河对岸的马岭村捡漏——收获过的番薯地里,或可寻得些遗落的小薯。日头已经偏西,才见母亲蹒跚归来。竹筐里果然有半筐拇指大小的番薯,沾着泥土的芳香。

  第二天一大早,母亲就将那些小薯洗净煮熟。锅盖掀开时,白汽升腾散开,满屋都是番薯的甜香。饥肠辘辘的我,不管番薯刚从瓦煲倒出,还很烫手,仍伸手就要抓取,却被母亲轻轻拍开。她先拣出几个稍大而且形状好看的,用碗装了,叫我送给六婆和三婶家。我嘟着嘴不快,而母亲却温声道:“分甘同味嘛,又不止你一个人饿。”

  如今想来,母亲不过是个普通妇人,识字不多,一生体弱多病,极少沾边队里重活,但她懂得在困顿中分一碗羹,为你解渴;懂得在饿肚时送上一条番薯,为你充饥;懂得在幽暗处点一盏灯,为你指路。那时的物质固然匮乏,但人心却不荒芜,小巷深处的温暖,来自于这些平凡人用最朴素的方式彼此照亮的时刻。

  母亲前几年驾鹤西去,小巷也在村中“能人”、“叻人”的带领下把它拆除,建成了硬底化水泥路。唯有时光深处,还留着母亲和善友爱、以邻为伴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