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农村人把粤剧团的演出称作“大戏”。农村人最喜欢看大戏,每逢早晚二造收割完毕,土地诞期,庙宇周年庆典和年例等,每条村都做大戏。
我们村也不例外。每次跟剧团一订好演出合同,做大戏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似的顷刻传遍全村,接着就沸腾起来了。大人喜上眉梢,见面第一句话就是:我们村要做大戏啦。小孩子即欢蹦乱跳,手舞足蹈。有的挨着一条条路巷边摇着右手跑,边大声喊道:“我们村要做大戏啦!我们村要做大戏啦……”有的火急火燎,立即跑到好伙伴家去告诉这特大好消息。
那时,人们的生活水平不高,所以对戏台的要求也不高。搭戏台用的竹、木、竹壁、旧沥青、麻袋、旧塑料布等都是村民各自从家里拿来的。青年有气有力,动作灵活。自然,搭戏台的任务就交给了他们。由于大家齐心协力,不到两天工夫,戏台就搭好了。戏台一搭好,妇女和小孩就开始占看戏的位置。有的铺着一块烂草席占着,有的摆着凳子占着,有的用红砖围成一圈占着,有的即在地上画个圆圈占着。
从得知做大戏的那天起,孩子们就心急如焚,天天盼着粤剧团的到来。当听到汽车运来戏箱时,孩子们就成群结队飞一般向戏台跑去。望着一只只又高又大的戏箱,个个都睁大了眼睛。有的从未见过,颇感新鲜新奇。于是就忍不住轻轻地抚摸着一只只戏箱,边摸边猜测里面装着什么。挂幕布景了,孩子们自始至终在那儿看。家人再三呼唤回家吃饭,但谁都不肯离开,直到剧团人员把幕和景挂好为止。
每次做大戏,乡亲们就早早做晚饭。吃过晚饭,就欢天喜地陆陆续续来到了戏场。十里八乡的男女老少也过来看戏。他们有的打着手电筒,但大多数是提着大大小小的煤油灯。夜幕下,远远望去就像条条火龙在田野,在山中,在乡间游动。场面极为壮观。放眼戏场,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人群中,爸妈呼孩子,孩子喊爸妈,声音嘈杂,人声鼎沸。热恋中的男女青年靠在一起,静待大戏开场。满满的戏场,大部分人是站着的。那些邻村来的,上了年纪的乡亲和小孩子,我们村人都热情地把凳子递给他们。对方不好意思,一再推辞。但听了主人一番滚烫烫的话后,就笑眯眯地接过凳子了。
每逢乡村做大戏,每晚都有人挑着货物在戏场旁边摆摊做生意。有摆卖零食的,也有摆卖玩具的。物质匮乏的年代,摆卖的零食种类不多,就咸橄榄、自制水浸山楂、自制甜味蒜头、自制糖果和甘蔗这几样。玩具的种类也少得可怜,只有汽球、竹片小风车、用木自制的金鱼、小猪仔和用纸做成的十八变。每档都没有电灯照明,就那么一盏烧煤油的马灯。大戏还未开场,小孩子就里三层外三层把各摊档围得水泄不通。
“咚咚咚锵,咚咚咚锵,咚咚咚锵!”大戏开场了。这时,大人们立即停下闲谈,目光一同齐刷刷地投向舞台。小孩子不约而同大喊道:“大戏开场啦!”
花旦、小旦、丫环的碎步轻盈敏捷,娇俏活泼;丑生的“矮子步”滑稽幽默,栩栩如生;将帅把头上的雉鸡尾摇得呼呼响,尽量威严和霸气……《鸳鸯泪洒莫愁湖》徐澄和莫愁的倾诉,难舍难分,肝肠寸断。《天仙配》董永肩挑“哇哇”大哭的儿女疯狂追妻的场面感人肺腑,万箭穿心……台下观众的情绪就随剧情的变化而变化,有的泪流满面,有的惋惜声声,有的长声短叹,有的骂声一片……大人看得入情入境,津津有味。而小孩却完全不同,有的在场外追逐打闹,嬉戏玩耍;有的在人群中像泥鳅一样钻来钻去;有的即钻到后台,眼碌碌地看这看那……那时做大戏,每晚都演到下半夜才散。
散场了,很多妇女背上的孩子早已睡着,不管是本村的还是邻村的,都有很多大人急着大声呼唤毫无睡意,还在追逐打闹的自家的孩子。顿时,呼喊声,回答声,搬凳子声,抖席子声……交织在一起,给深夜的乡村平添了几分生色。
邻村的乡亲,有的背着孩子,有的牵着孩子,三五成群,打着手电筒,提着煤油灯原路返回。一路上,他们余兴未尽,谈论着剧情人物的真善美和假丑恶,谈自己的观点和看法……夜幕下又重现了他们来时的那一幕,条条火龙又向四面八方快活地游去。
乡村大戏从不间断,长盛不衰。当我捧着游子对家乡深切的眷恋,又站在戏场时,熟悉的是剧情,是粤曲,是精彩的表演。但再听不到当年戏场的嘈杂声、呼喊声,再看不到当年摆摊的马灯了。
乡村大戏永远埋藏在我的心中,它如同陈年老酒,越久越芳香。它更是紧紧地黏在我心灵深处的悠悠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