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凌日
乡愁,在家乡四时的炊烟里;乡愁,在大榕树下孩子们游戏的身影中;乡愁,在小铺子水烟筒骨碌碌的响声里;乡愁,在一池蛙鼓悦耳的鸣奏中;乡愁,更多在家乡童谣的记忆褶皱里。
当晚上的炊烟飘起,夕阳将在西山沉落,田埂上便络绎不绝地走着劳作归来的人群。荷锄的、赶牛的、担犁的、扛耙的、挑着箩筐的……望着自家屋顶的炊烟,喉结打了个滚,鼻腔里似乎也闻到了菜肴的香味。也许这香味各有各的感觉——是早上刚摘来的鲜豆角,是头茬割下的嫩韭菜,是昨天田畦上新挖起的香芋……于是走路的步伐也加快了。
晚饭后,月光下,一群孩子在大榕树下玩起“砍山猪”的游戏。首先,一个人用脚板在沙地上犁出一道大圆圈,这是游戏中谁也不能逾越的界限。接着,通过抽签决定谁当山猪。这可热闹了,当山猪的手脚趴地,像一头野猪追逐着玩伴“咬”,玩伴在躲逃中也伺机向“山猪”的屁股上砍,手起掌落,如果不幸被“山猪”的腿扫着也就是“咬”着,他就是下一个山猪……躲跑、跃跳、嬉闹,玩疲了,回家连脚都不洗,爬上床就睡了。
小铺子通常是自然形成的聊天场所。一盏昏暗的油灯,简陋的货架上摆着几个玻璃瓶,里面或是花生,或是糖块,或是脆饼。烟丝、火柴则分别摆放在货架的顶端。最显眼的是一只大酒埕,用竹篾编织的套框装着攥在一张方桌的腿边,这样谁也撞不翻。冬日大寒天气,铺子内会生起一堆火,大家就围着火堆坐。夏天,几张条凳摆在铺子外边,蹲上去的,跷着二郎腿坐的,一膝曲屈着半蹲半坐的,随心所欲,放任自然。无论冬天夏天,最管用的是那根水烟筒,你手过我手,我手传他手,烟筒里的水被吸吮抽动得骨碌碌总是响个不停。随着吞云吐雾,上舍下邻,周边四围的奇闻逸事,就连公鸡打架,老牛下崽也成了津津乐道的新闻。
村前一口大池塘,是全村共享的养殖水体。春天,放下鲢呀鲤呀大头鳙呀等鱼苗。池塘长长的环在村前,承接着全村排放的生活用水和雨水。雨水冲下的是猪牛鸡鸭粪便,这无疑是池塘里鱼儿的丰美饲料。将近除夕了,池塘就被戽干捉鱼,一大箩筐一大箩筐的,条条体大肉美,按人头分配,成了家家户户过年的美味。最美不过的是这口池塘一到夏天,成了青蛙的乐园,欢乐的蛙鼓,给幽静的夜晚带来不少热闹。
而今,池塘被填平了,小轿车要在上面奔跑。只有那童谣还依依稀稀地在记忆的褶皱里回响——
月光光,月圆圆,
娘子织布在庭边。
脚踏弦机声兀兀,
手押槟榔认同年。
人认同年认例例,(雷州方言容易而且多的意思)
俺认同年隔条溪。
人认同年送花帕,
俺认同年送花鞋。
鸡角仔(雷州人称小公鸡)鸡角哥,
飞去菜园吃菜秧,
飞去南山吃竹籽,
飞去海南吃槟榔。
槟榔青,槟榔红,
大姐吊灯笼。
吊在哪?
吊在大祠堂。
大祠堂宰猪,
小祠堂宰羊,
打锣打鼓娶新娘。
初一嫁,初二生,
初三背侬走外家……
一家人,昏暗的灯光里,围坐一床,祖母哼着,孙子和着,晚风携载着,悠悠地流向每个角落。这童谣里的文化密码,当你细细品味,它竟是一幅有声的《清明上河图》。
事物的新陈代谢,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乡愁。当现代化替代了昔日的陈旧落后,新的兴奋点、幸福感,又镶嵌于记忆深处,随着岁月的沉淀,发酵成为甜蜜的回忆,那又是一段新的乡愁。
啊,乡愁,新旧更替,不绝如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