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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6
星期四
当前报纸名称:湛江日报

收洋麻

日期:0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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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秋这天,我在村边遇见了村里的六叔公,他正独自一人在广袤的田地里收割洋麻。在周围农作物的环绕下,他家那几分地的洋麻显得格外显眼甚至另类。六叔公看见我停下车同他打招呼,他停下手中的活儿,沿着泥滑的小田埂向我走来。他咧着嘴说道:“你还记得吗,这是洋麻不是黄麻。”这我怎会忘记呢?据科普介绍,洋麻属锦葵科木槿属。每年清明节前后,我们村里家家户户都种洋麻,田野里总是望无边际的,直到农历六七月开始收割。我和小伙伴们常常在麻地沟里捉迷藏,好开心哦。晚上,麻地里有成千上万的萤火虫在展翅,它们扑进夏夜里自由地飞翔。洋麻浑身布满尖刺,收割时不得不紧紧用身体去抓住它。肌肤一旦被刺到,便会肿胀、发痒,那难受的感觉至今仍历历在目。

  宋代陈宗远在《悯农》诗中写道:“条桑事了蒸麻急,刈麦人兼种稻归。”寥寥数语,便生动地展现出麻农在农事季节里的忙碌景象。条桑结束后,紧接着又要忙着蒸麻,同时还得兼顾其他农事,那是怎样一种辛勤与操劳啊。

  说起收割洋麻的情形,那些画面如同电影般在我脑海中清晰回放,这无疑是我干过的农活中最艰苦的一项。收割洋麻的第一步是去叶。我的母亲手持一根纤细修长的竹杠,在洋麻顶端上下翻飞地削动。不一会儿,麻叶纷纷飘落,宛如一只只翩翩起舞的蝴蝶。那些被浸泡烂的叶片,犁田后便化作了土壤的上等“肥料”,滋养着下一季的农作物。

  “铲麻”,这可是个极其费力的活计。它需要视力、手力、臂力、腰力、腿力的完美配合。父亲手持一把锋利的U型铁铲,反身揽过几根或十几根洋麻,然后在麻头四周狠狠地用力铲下去。随着根系被斩断,洋麻便一根一根地被轻松拔出。跟在后面的我接过洋麻,细心地敲掉麻头上的泥土,再一捆一捆地绑好,整齐地摆放在田埂上。

  在我看来,搬运洋麻这环节最令人激动。人们将捆扎好的洋麻搬到山坡上或树林里的阴凉处,架起竹或木架子,为下一步撕麻做好准备。搬麻的时候,相邻麻地青年力壮的大人们常常会开展“搬运竞赛”。两三人或五六人同时参与,他们你追我赶,谁也不服输。田地里,欢声笑语、吆喝声此起彼伏。他们奔跑时,脚下溅起朵朵水花,沿着泥泞的田埂大步向前,跨过田沟,奋力冲刺。不过,在这充满激情的竞赛中,闪伤腰的事情也时有发生。“分离皮骨”这工序最考验我的耐力了。大人们先在麻头约20厘米处将其砸烂,取出“麻骨头”,接着便开始“皮骨分离”的工作。我们在两根相距不到2米的树上,上下分别绑上光滑的竹竿,将洋麻穿过两杠之间后迅速用力往后拉。瞬间,麻骨像离弦之箭般向前射出,麻皮则被攥在手中。收割麻季,我必须得干这项活计,干得也格外卖力。一天下来,原本杂草丛生、蚯蚓泥高低起伏的地面,硬是被踏出了一条光滑的路来。白天干不完的活,晚饭后还得接着干,有时一连几天都是如此。每到这时,我浑身就像散了架一样疼痛,心里难免会闹情绪,不想再干了。可父亲总会耐心地开导我:“认真干吧,等洗麻绒挑到镇上卖了,便有钱给你缴交学费、给你剪布做新衣服啦。”从收割洋麻到收成麻绒,这一路是汗水与希望的交织,一切都依靠双手去完成,每一根洋麻都承载着一家人的期待。

  最后一步是“洗麻绒”。将麻皮一小捆一小捆地独立绑好,放入池塘或山塘中完全浸泡。在烈日炎炎的夏日,一般7至10天便可以进行这道最后的工序。洗麻绒十分费力,人在水中双手一前一后紧捏着已被浸泡成丝状的麻皮,在水中奋力左右摆动,使麻皮上的粘附物或杂质完全分离出来。然后,将麻皮向岸边的硬石头或木头狠狠地摔打,再回到水里继续左右摆动。如此反复多次,直到将麻皮洗得雪白丝状为止,柔软丝滑。拧干水后丢上岸,让岸上的人捡起来挑到晒地“晒麻绒”。八奶是村里公认的“山歌王后”,逢村里的婚庆嫁娶,八奶都会一展歌喉用山歌唱出对主家或新人的祝福。这时候,在岸边上捡麻绒的八奶,“八奶,唱条歌仔让我们听听嘛”,在小孩嘻嘻哈哈的缠绕间,八奶扯起嗓子唱起来:“高州烧火化州烟,亚妹嫁哥冇要钱。担张凳仔共爹讲,亚爹摇头又一年。”歌声柔扬悦耳,漫过山涧田野久久回荡。不知谁接着八奶的“歌尾”大声喊了一句,“嫁俾我吧,一起来洗麻绒”。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麻农们挑着麻绒到镇上的收购站售卖,负责验收的人员一手提着装有红油漆的桶,一手抓着染着红油漆的篾鞭,根据麻绒的质量评定等级。他脸上露出一副傲慢的样子,麻农们纷纷加入讨好他欢心的行列,生怕自己辛辛苦苦生产出来的麻绒被他用红鞭打上掉价钱的“差等”。我家一年种麻的收入,能够换回化肥农药、谷米杂粮、我们兄弟姐妹的学费和部分生活物资。如今,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其种植面积不断减少。但对我来说,这洋麻,不仅是田间的作物,更是故乡从前生活的一部分,它承载着一份沉甸甸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