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橹把晨曦摇碎时
古港的船正醒着
桐油味裹着咸腥漫过
舱板上磨亮的年轮
阿爸的烟袋锅在船帮磕了磕
惊飞三只白鹭
像抖落去年未晒透的渔网
网是祖母编的竹梭在她膝间
游成银带鱼
每一个结都藏着谚语
“潮涨三竿撒潮落七分收”
她的白发和渔网一同在风中飘动
后来这门手艺成了墙上的牌位
阿妹的指尖仍能摸到
竹篾里蜷着的月光
船头供着妈祖像瓷瓶里插着
风干的紫菜和星斗
出航前阿妈总要往海里
撒一把米在浪尖上写出平安
那些被咸水浸软的纸钱
是给海神的信字迹洇开
变成成群的银鲳
暴雨来时船像片叶子
在雷霆的掌心里翻卷
阿爸的号子是锚
钉进浪涛最深处
渔网绷成弓射出满舱的银光
这时阿妹会数着舱底的积水
看游鱼在灯影里写下
比课本更厚的算术
夜是倒扣的锅煮着
咸涩的梦钓线垂进星子的瞳孔
等待某尾失眠的鱼
咬住带着铁锈味的诱饵
船尾的马灯晃啊晃
像阿妹未嫁时被风吹动的嫁妆
每月初三渔家的船会靠岸
阿妈的蓝布头巾
在渔市的喧嚣里开成最朴素的花
如今年轻的渔家后代
把马达装在船尾
但起网的号子仍和祖辈
一个腔调
咸水谣里的婚礼
迎亲的鞭炮惊飞了鱼群
亲戚们的酒杯里
晃着半个太阳
鸥鸟衔来浪花当贺礼
我们对着碧海鞠躬
新船的桅杆挂着灯笼
像把月亮钉在半空
潮水是柔软的婚床
两个影子在船板上
长成纠缠的海藻
开渔的号角刚响
你就带着渔网私奔
归来时，舱底的金鳞
把黑夜都焐热了
我数着鱼鳃上的月光
你哼着咸水谣
说这日子，比浪花还鲜活
灯影里的潮声
渔火和星星在水里对弈
我们把船停成逗号
就着月光翻书
字里行间漏下的风
混着涛声，成了最好的注脚
你总说，当年的海浪太咸
所以现在，每个月夜
我都把甜羹端到灯下
看你把史书里的褶皱
熨成渔网的纹路
我学着把潮声写进诗里
用鸥鸟的尾羽分行
我们在船板上推敲
直到西边的落日
把东边的月亮，泡成了
一杯温热的咸水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