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欣彤(文传学院23创新班)
我沿着海岸线走了很久,历尽千辛万苦,数不清的沙子溜进我的小白鞋里,将鞋的内里磨得千疮百孔。我看见了她,赤脚坐在石台子上,海水一浪一浪没过她的脚踝。
她蹲在民宿的小黑板前,那里清晰写着每天日出日落的时间,她说要看一百次日落,完成一场告别。
海的那边出现了瀑布——缄默的云连着怒吼的雨,她站在沙滩上,手机亮着不久后的暴雨预警。
那晚下了很大的雨,雨水顺着屋檐落下拍打着窗外不知何名的植物,她说还差一次,还差一次就够一百次了。
天气预报说今日天气晴朗,我再次穿上我的小白鞋,和她同站于中国大陆最南端的灯塔下。兴许是因为头一天的大雨,第二天的退潮显得尤为壮观,海水离我很远很远,远到几乎看不到浪花,我撑伞望着湿漉的沙子踌躇不前,她却一把抄起我的手拽着我追逐海浪,所幸我的鞋没有弄脏。
这里是北纬20°13′14″,取了谐音“爱你一生一世”,故而也被称为爱情角,我开始疑心人心应该是感性大于理性,不然怎么会给一串普通的数字赋予伟大的爱的意义。
她对这个认知给予了肯定,可我却摇头,于我而言,感性的人容易被情感支配,这并不好……或者说这并不完美,我不愿成为一个不完美的人。
她远远指着那座灯塔问我:“如果那座灯塔是大陆最南端的话,那你此时此刻站在退潮的海滩上,是不是要再南一点。”
我没有回答,她便自顾自赤脚跑进水里,溅起水花将她的绿色长裙染得斑驳,“瞧!现在,我比你还要更南一点。”
我顺着她的方向望去,那是一块屹立在水面的礁石,如果站在上面,是不是还要再远一点?
心中有了冲动,在滩涂上挪几步,可鞋边粘着的那一圈泥沙如同孙悟空的金箍,时刻提醒我要保持干净整洁的一面。
她似乎对什么都毫不在意,不在意裙子的整洁,也不在意摸贝壳时泥沙是否会藏进她的指缝里——就像这时,就在我盯着半埋在沙里的贝壳,思考着这里附近有没有淡水洗手的地方时,她在海浪将其冲走前拾起,随意在海水里扒拉几下便举到我面前。
果不其然,这是一个形状完美的贝壳,可惜……我摇摇头,示意她将贝壳放回到海里。
“再好看,破了就是破了。”我说。
她没说话,只是固执地透过那个破洞,长久地凝视我,仿佛那才是贝壳真正的意义。
要说她有什么执着的,就是执着于看一百次日落,这是她在南极村的最后一晚,也是旅程的最后一个目的地,如果是今晚看不成,那就达不到一百次了。
傍晚,我拉着她奔向沙滩,眼见天色越来越暗,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一点,再快一点,可夸父追不上太阳,我也追不上落日,等我们赶到时,只剩下一点余晖在天边若隐若现。
沙滩上的游客几乎散尽了,剩下的也稀稀拉拉地离开,独留我拉着她的手,惊恐的,不安的,愧疚的情绪,海浪一遍又一遍拍打沙滩,一次比一次远。
涨潮了。
风吹沙尘迷了眼,我泣不成声,语无伦次,从大陆的北边讲到南边,从工作失意讲到情感背叛,哭诉如何在他人的期待中潮起潮落。
“到底什么才是好?我该怎么做才是好?”
她捧起我的脸,抹去泪水,额头抵着额头,指尖冰凉,触感却像融化的雪水渗入我的皮肤,她的轮廓在泪光与暮色中渐渐模糊,融入我的血肉,独留一个声音问我:“你是为了什么踏上旅程?”
恍然,泪水滴落沙地,散了一地的日落,九十九次。
无人擦拭我的泪,伸手扑了个空,海风吹拂绿色长裙,赤脚的,固执的,一直都是我。
我说要看一百次日落,然后再重新开始新的人生。
没人能道清更南端是哪里,是退潮后的沙滩?还是立于水面的礁石?还是更远的地方。
期待水涨船高,总有比南端更南端的地方。我摊开手掌,那枚破洞贝壳终究是不舍得扔。潮水温柔地漫过脚背,带着它遗落的沙粒。完整有完整的圆满,破洞自有破洞的去处。就像这潮汐,有退便有涨,九十九次日落沉入海底,海平线上,终将浮起第一百次日出。
人生有太多选择,无需完美。
我沿着海岸线走了很久,历尽千辛万苦,数不清的沙子溜进我的小白鞋里,将鞋里的内里磨得千疮百孔。我索性脱掉鞋子,赤脚坐在石台子上,任由海水一浪一浪没过我的脚踝,等待下一个我。
越过九十九次日落,同看一场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