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报阅读机
2025-12-31
星期三
当前报纸名称:湛江日报

听蝉

日期:07-08
字号:
版面:第6版:阅读+ 百花       上一篇    下一篇

  蝉拉开夏的序幕唱了主角,山坡河岸、房前屋后的树林里蝉声涌起,绵绵不绝于耳。听蝉,就成了夏天最快乐的主题。

  最早登台亮相的是青灰蝉,个大,头部青绿,身灰白,它是开路急先锋,春末夏初一场大雨过后,便以排山倒海之势抢占枝头。它喜欢大合唱,无论白天黑夜都踩着钟点上场。它歌唱阳光雨露,歌唱山川大地,感恩大自然恩赐它短暂而响亮的一生。它们有着严明的团队合作精神,领头蝉一开腔,蝉们便齐刷刷地歌唱,莫非,在它们生命的基因密码里早有约定,今生要团结合作,唱出生命的铿锵?那声浪铺天盖地席卷一切,围成了一堵厚厚的墙,墙内埋伏着千军万马。

  但有人说,听蝉心烦意躁,本来就炎热的夏天被这一阵聒噪又蹭蹭升高了好几度,而我听得心潮澎湃,热血贲张,浑身充满自信的力量。

  青灰蝉唱得意犹未尽,还不肯谢幕,黑蝉就匆匆赶来催场。你看它一袭黑衣通体乌亮,威风八面傲视群雄,它歌声炸裂,穿透力强,“喳,喳……喳喳喳……”听起来就是一辆推土机在嘣哒。听这蝉歌也真解气,你若心中郁闷不得宣泄,前途路上坎坷受挫就多听几遍吧,总比喝闷酒要来得个痛快淋漓。

  绿小蝉是流浪歌手,它四处游唱,放歌山林。蕉树,藤条,低矮權木丛就是它的天然大舞台。它声线好,音色灿烂,穿着一身浅绿透着青青魅力,它喜欢搞个人演唱会,听,“咿呀,咿呀……”它振动着腔板,扭动着屁股,一开腔就醉到了一切,温柔了田园山寨。树静静听着,风默默不作声,连山泉也放慢呼吸怕影响了场景。那歌声嫩得像鸡蛋清透明,甜得如风吹柳絮丝丝柔情。

  一天向晚,雨后初晴,信步路边小树林听蝉歌,只见鸭脚木,黄芽茶树上密密麻麻落满蝉只,一只只颤动腔腹,鼓着翅膀,唱得山也多情风也有意,斜晖脉脉水悠悠。歌声婉转,悱恻缠绵,似乎把一切刚硬的东西都揉碎了去,向晚的心情平添了淡淡的惆怅。想想,这蝉歌就是一盏浓茶,微甘中自带苦涩,丝丝缕缕叫人回味,欲罢不能。

  最难得一见的就是褐小蝉,它娇小而不玲珑,浑身上下全是褐色,还隐隐可见几缕暗淡的虎斑纹。它的家族为了生存,从远古时候就学着模仿枯枝树皮隐身避敌,学着学着,就与自然融为一体了。明明知道它就在这棵树上鸣叫,但你只闻其声,不见其影,索性用手一摸,“呼”的一声飞走了。它是蝉家族中的陶渊明,隐居山里不复出焉,平时只有在荒郊野岭人迹罕至的地方才能觅到它的踪影。打小的时候,我们都管它叫鬼蝉,不单长相突兀另类,就连它的叫声也十足野性,“唉嘢嘢,唉嘢嘢……”如泣如诉。但有时它也唱得温情脉脉,愉悦畅快,那歌声一浪浪涤荡山林,萦绕于耳边,如和风细雨,如温暖烫斗,烫平心中无限愁,你一时感极而喜,爱上这大自然的美妙之声,感谢它治愈了你的心情。

  还有一种蓝蝉,浑身泛着蓝光,个头适中,背部有两个醒目白点,像眼睛,分明是在对天敌们说:你不要靠近,我早就看到你在背后了。蓝蝉是蝉家族中靠后出场的一个分支,它的任务是来压阵,然后向观众谢幕,说声明年再见的。它对竹子情有独钟,一如凤凰只栖于梧桐树,近些年由于环境气候的影响,越来越少见了。它的歌情真意切,感人肺腑,大抵唱的是情深深雨蒙蒙的爱情故事。

  有次来斑竹林下乘凉,见一对蓝蝉正在浓情蜜意互动。蝉先生纵情放歌,展现雄性迷人风采,蝉小姐深情脉脉,款款舞步挨近,来一场现代版的《梁祝》共鸣。这时,你用手触碰它也不飞走,反而一边歌唱,把你当竹子爬到你的手背上,你被这神奇的一幕惊艳打动,再轻轻引它爬回竹枝,继续着爱的故事。

  听蝉,是一种享受,是一种艺术欣赏到极致的行为,不同的人生经历和不同的个性喜好,自然就听出不同的味道。

  在古代,蝉是谦谦君子的象征,多半的文人墨客赋予它高风亮节,不染尘俗的形象。想想,这蝉在地下经历了五年漫长的黑暗磨难,换来阳光灿烂的短暂瞬间,这歌声是多么的弥足珍贵。它饮的是朝露树汁,住的是树枝绿叶,前有螳螂,后有黄雀,更有风吹雨打,电闪雷鸣的苦苦相逼!它用生命来歌唱,大胆表达对爱的追求,生命不息,歌声不止,能不感动,能不赞美?

  “高蝉多远韵,茂树有余音”,朱熹对蝉的歌声和谐美妙赞不绝口,戴叔伦在《画蝉》中曰:“饮露身何洁,吟风韵更长”,对蝉鸣的悠扬悦耳念念不忘,而王维在辋川闲居,听蝉听出了禅意,过起了“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闲适随缘生活,真是大彻大悟。

  我听蝉随性随缘,不求过高的哲思深理。蝉之鸣,从本能而言是一种生理反应和繁殖需求,为基因的传承,生命的延续,为何不可尽情而歌,求爱至死?造物主给蝉的寿命只有短短一个月,多么苛刻残忍!但想想自己这一路跌跌撞撞走来,从南朗山上光着脚丫出奇地听,到军屯队橡胶林热血沸腾地听,再到现在白着双鬓叠着皱纹在学校绿道旁感慨地听,听着听着,一晃就是一个甲子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