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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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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时光与自然间编织女性之歌——周虹诗歌浅析

日期:0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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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A04版:阅读+ 书香       上一篇    下一篇

  在中国当代诗歌的璀璨星空中,女性诗人以其独特的光芒闪耀其间。她们的创作常被贴上各种标签,似乎只能在狭小的私人空间徘徊。然而,周虹以她独有的女性柔情与细腻,打破了这一局限。她的诗歌如同一泓清泉,在历史与自然的旷野上静静流淌,展现出女性的坚韧力量,让读者在她的诗行间看到女性存在的价值,悟出生命的深意。

  周虹善于在时间的断层中探寻文明的密码,她的诗歌散发着浓厚的考古学气质。在长诗《岁月高地》中,她以遂溪江洪鲤鱼墩贝丘遗址为切入点,用“躺下的身躯”与“站立的目光”这一对矛盾意象,完成了对历史的诗意重构。诗中“贝壳扣住脸庞”,促使我们推开一扇古老的门,那些被遗忘的女性身影在历史尘埃中逐渐清晰。她让沉默的遗址“开口说话”,用细腻的笔触对比仰韶文化与鲤鱼墩的“无名先民”,追问女性在“新石器时代”的缺席,试图还原女性在历史中的真实光彩。那些被时光遗忘的女性,在周虹的笔下重新焕发生机,她们的勤劳、智慧与坚韧,都应在历史长河中留下印记。

  周虹的诗歌在缝合历史遐想中凸显了她的时空观。她用文字将线性时间与循环时间粘连,形成微妙的语言张力。在《走在历史的边缘》中,“前世—今生”的并置结构尤为典型:“前世/傩在游走/今生/龙在腾跃”。她行走在“隋朝”“唐宋”“明清”的时间轴上,面对的却是“残墙断壁”的现实际遇。这种时间叙事并非简单的今昔对比,而是通过“红瓦砖砾”等物象的“本分”与“凝重”,展现潜藏在历史深处的顽强生命力。她“在历史的边缘轻轻走过”的姿态,既包含着敬畏,又暗含着重构历史话语的企图。

  在时空流转中,最坚韧的莫过于承载历史记忆的物件。周虹对“物”的书写尤为关注其形态、质感与纹理。在她的诗中,陶器、石狗、石舂、桌子等物件承载着历史记忆,变而为活性的存在。《南渡窑的那些陶》中,陶器“张着嘴巴要抢着说话”,拟人化处理打破了物我界限。她敏锐地捕捉到“完整和残缺/都是一种诉说”,并将器物的物理形态升华为历史叙事的多元可能。《岁月高地》(第六节)她把“目光的衔接”比作一根无形的线,将传统的女性纺织劳动升华为历史记忆的修复行为。“线”成为女性时间观的象征,她的“一针一线”不仅修复了历史的残缺记忆,更展现了女性在时间长河中的坚韧与智慧。那些被时光撕裂的伤口,在女性手中被一针一线地缝合,重新焕发光彩。她的“物叙事”手法,使历史书写既有考古学的精确,又不失诗学的灵动。

  周虹的诗歌深深植根于雷州半岛的自然环境,形成了独具特色的生态诗学。《诗意红树林》以北部湾畔的红树林为观照,构建了一个“海—树—人”的生命共同体。她用温柔的笔触,将红树林塑造为“母性哺育者”,呼应了生态女性主义“自然—女性”的联结。红树果实在饥饿年代喂养了渔人,在富裕年代又成为风景,展现了自然的母性特质与滋养功能。而“红树是大地的想法,也是大海的眷恋”,则超越了简单的人与自然的二元对立,展现出生态整体主义的世界观。红树林在她笔下呈现出多维象征意义:它是“自然卫士”,守护着海域、堤岸和村庄;它是“诗意的栖居”,“晨戴金冠,昏披彩霞”;它更是生命韧性的隐喻:“傲然,挺立,深情,哲人一般”。诗人特别强调红树“将愿望许给蓝天,将想法种进大海”的决心,这种向上生长的力量,与《岁月高地》中“向上/是你唯一的姿态”形成了跨文本的呼应。那些在风雨中摇曳的红树,仿佛是女性的身影,她们用柔韧的枝条,守护着土地,守护着海洋。周虹的自然书写与男性诗人常见的征服自然或感物伤怀不同,她更强调“相互眷顾,彼此观照”的平等关系。《诗意红树林》中“用心,用情,滋养你我,温暖对方”的表述,体现了一种母性般的包容与滋养。这种生态女性主义的视角,使她的自然诗学既有地域特色,又具有普世价值。

  “石头”是周虹自然书写的另一个重要意象。《致石头》开篇即是:“最安静的/曾是最澎湃的/最坚硬的/曾是最柔软的”。这种对立统一的认知方式,击碎了石头作为阳刚符号的刻板印象,赋予了石头女性的气质。在《石狗》《石磨》等诗中,石头又被赋予文化符码的意义,成为地方精神的载体。在雷州半岛的红土地上,一尊尊玄武岩雕刻的石狗静卧千年。《石狗》一诗虽短,却如闪电般照亮被遗忘的文明密码。她以“跳出岩石和乡野”的复魅,使石狗从静态文物蜕变为动态历史主题。雷州石狗“和犬们一起吠了几千年”的持续时态,将物理时间转化为文化时间,串联起地方民俗传统与当代生活,展现出石狗的文化生命力。她通过对雷州大地上石狗的默哑与诗性“吠叫”并置,从民俗中挖掘被压抑的女性表达在历史长河中的回响。周虹用她的诗歌,解构了传统性别的刻板印象,展现了女性在文化传承中的重要地位,她们的“声响”点亮了精神原乡路上的明灯。

  作为女性诗人,周虹的性别书写呈现出含蓄而深刻的特质。她很少直接书写女性身体或情感隐私,而是将性别意识融入历史与自然的观照中。《岁月高地》中“还能将目光衔接吗”的追问,将传统女性劳动升华为精神联结的隐喻。她对纺轮、陶器等物件的关注,隐含着对女性历史贡献的肯定。《母亲的唠叨》展现了周虹处理女性生存经验的独特方式。她没有将母亲形象神圣化或悲情化,而是通过“和日子和从前和老故交有关”的日常絮语,展现女性记忆的代际传递。“句句关乎一生”的评价,赋予家常话语以史诗般的重量。诗中那些琐碎的日常话语被升华为关乎一生的“星辰”,促动了对女性“微小叙事”的价值重估。那些看似琐碎的话语,能照亮家庭的每一个角落,能让俯拾起它们的人,体味其中的爱意、关怀和温暖。

  周虹诗歌中的女性意识还体现在观察视角和思维方式上。《守候》以朴素的日常生活场景,负载上深邃的诗学密码。她通过“钥匙—抽屉—诗句”的意象链,构成微妙的女性精神传承的空间隐喻。钥匙“固执地守候抽屉”的姿态,暗示着女性对私人空间的守护,同时消解了金属工具的冷漠,使其成为情感的载体。发现“两页关于春天的诗句”,可以看作是解开全诗的密钥。周虹打破了以往诗人书写草木萌发的自然之情,将“钥匙”升华为被压抑的心意终将觉醒的暗语。她更写到“不忍占据这个安静而诗意的抽屉”,以东方女性特有的含蓄展露一种温婉而坚韧的女性创作范式。当抽屉打开的一瞬,不是金戈铁马的铿锵,而是春蚕食桑的窸窣,是周虹作为诗人在语词缝隙中酝酿出的下一个春天。

  值得注意的是,周虹诗歌的女性书写具有“非对抗性”特质。她不以激烈批判男权制度为手段,也摒弃在狭小的私人空间里自说自话,而是以其别样的洞察力和诗性感兴,重新诠释历史与自然中的女性元素,悄然重构性别话语。尤其,她通过对陶器、红树、石舂、石狗、针线等“物”的重新赋权,赋予了女性在历史、自然与日常生活中的独特地位。她的语言风格柔中带刚,如同《海说》中“灯塔牵引星光”的坚定,表征着女性的力量。这种策略不仅避免了与男权文化的直接冲突,更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了人们对女性的刻板认知。或许,周虹的诗歌创作对当代女性写作具有某种启示意义。她拒绝“受害者叙事”,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将个体经验融入历史、自然的广阔路径。这种路径不仅拓宽了女性诗歌的创作视野,更展现了女性在面对复杂世界时的多元视角和多重角色担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