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离开我已8个年头了。每逢父亲节,都不由想起先父来。父亲是雷州半岛土生土长老实巴交的农民,生于20世纪30年代,家穷没有读过什么书。但父亲在他86岁的生命长度里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生命厚度,他以有温度的为人,也让邻里深怀忆记。这也许是我对父亲永不泯灭的思念。
父亲出生于一个家徒四壁的家庭,我的爷爷在父亲几岁时就过世了,没有机会读书的父亲,靠用什么方式教育我们?这是我成年后特别是我也当了父亲后长期思考的问题,我想父亲正是用他诚实的人格魅力和朴素的勤劳品质给后辈以言传身教,潜移默化影响着、引导着我们,使子女们行为端正、行稳致远。
父亲一生勤劳节俭。父母生育我们兄弟姐妹共9人,除了责任田,父亲还开垦荒地以补家用,开挖鹤地水库、雷州青年运河也少不了父亲的身影,前几年雷州青年运河管理局建筑群英谱墙,父亲名列其中。他烟酒不沾,出工全勤,老实到去抽口烟闪(躲)工都不会,从头干到尾。他为人热心,村里有红白事,他都乐于搭把手,因此颇受邻里尊重。他不贪不占,公道正派,村里就让他负责会计、记工分。1997年我大学毕业分配到县委办公室工作,那在村子里是件很荣耀的事。父亲说咱能在这单位工作不容易,平时要少计较,多做点事不吃亏,年轻人做事伤不了身子,再说办公室又不是什么重活脏活,比起农活舒服多了。受父亲这番话影响,我常常比上班时间早到10来分钟,淋花、打开水、叠报纸、扫地……除此之外,我认真学业务,增本领,勤能补拙,笨鸟先飞,我这个农村出来的孩子,在工作的第5个年头,公选当了县局副局长。我人际关系中获得的和谐,在工作事业上得到的进步,是同事的认同,组织的培养,也与父亲优良家风传承、言传身教密不可分。
父亲对子女严格教育。别看父亲长相慈祥,对外人和善,但对我们,他是典型的严父。记得我小学有次上课不专心听课,在课桌下偷看小人书,被老师发现,严厉的老师手持教鞭狠狠拍打在我另一只放在桌面上的小手,打得中指甲破裂鲜血直流。回家后父亲知道这事,我本以为父亲会好好安抚我,谁知他却狠狠地训骂了一顿,说不专心听课老师打得好,我委屈得哭起来,痛恨老师出手狠,也怪父亲不近人情。还有一次,我中午借口在学校写作业不回家,其实是与同村几个小伙伴约好去玩耍,不料被来学校附近供销站买肥料的父亲发现,父亲二话不说就冲进旁边林子折了木枝向我扑来,我见势不妙狂奔逃脱。那次父亲打不着,但当晚我很迟都不敢回家吃晚饭,是在父亲吃了晚饭后去串门了才在母亲护卫下惊怯怯扒完粥去写作业。现在想起父亲那气势汹汹的样子,我仍心有余悸。我年幼无知,对生活的苦没有多少体会。而父亲不同,他5岁失父,11岁便要扛起犁耙。父亲承受着养儿育女的重负,他没有精力也没有耐心给儿女谆谆教导,他信奉的教育信条是听话的孩子是棍棒打出来的,他用他认为最有效最直接的方式给懵懂无知的我最深刻的教育。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用这样的方式打骂不听话的孩子了,可奇怪的是,被这样打骂过的20世纪70年代农村出生的孩子,没有几个埋怨过父辈这样的教育,相反,深深感谢父亲这特殊的爱,正是父辈的严厉,才有我辈勤勉的青春和业有所成的今天。
父亲是我学习的催化剂。上初中后,由于离家远了,我便住宿,一周回家一次,伙食费是一周一给。当时的大米是自家种的,另带一些在家做好的熟食(多数是煎好的咸鱼,用玻璃瓶装好,可多食几天),这样父亲就可以少给点现金。每次星期天离家去学校的时候,是讨要伙食费最焦虑的时刻。父亲不是什么时候都有钱备着,而我一般不好意思提起要钱的事,大多数是父亲主动给我。初三时,订课外书多了起来,原来的生活费有时到周三就花完了。这样只能步行几公里或借同学自行车回家要钱。有一次上完下午的课回到家已是黄昏,正好遇到父亲刚从田里劳作回来,小腿上的泥浆还未洗净。与父亲打过招呼后,我在静静地等父亲给钱,我是想父亲能明白我回家的用意的。不知是父亲忙碌还是由于手头实在无钱,等了十来分钟,父亲始终没有说什么。初中的我,已深刻体味父亲困苦劳作的不易,我更怕看到父亲无法满足我伙食费的失望与无助,由于我还要赶回学校上晚自修,我最终没有勇气向父亲说出要伙食费这事,于是就两手空空返回学校。上了第二节晚自习课后,约摸10点钟,不少同学回宿舍了,离家近的也陆续回家了,教室就剩下几个同学在还在自习。这时有同学在我后背点了一下,说有人在外等我。走出教室,透过昏暗的灯光,我看到了教室外树底下父亲那熟悉的身影。父亲说今天回家是不是无伙食费了?边说边从里衫摸掏出4元钱递给我。我接过还带着父亲体温的纸币,鼻子一酸,眼眶一热。望着父亲踩着那辆吱吱呀呀的自行车回去的背影久久不愿回教室。时至2017年父亲去世,我们不再谈起这次要伙食费的事,但我想,父亲当时是知道我需要什么的,只是手头没有钱而已,后来借到了钱再去学校找到我。父亲是一本无字教科书,生活的困苦让我学会刻苦,懂得珍惜。
从此,我将对体味父亲生活的艰辛不易,化作努力学习的不懈动力。初三毕业,我终于以全校总分第一的成绩考入了省一级学校的县第一中学。我知道此刻的父亲是欣慰的。
我的父亲是我这个家族生生不息、薪火相传的重要精神力量,他的孙辈们在这家风的传承下,陆陆续续考上了大学。他以勤劳为犁,在贫瘠的土地上开垦出一家人的希望;以正直为尺,在乡村琐事中丈量出做人的分量;更以看似严苛的教诲,为子女筑起了立身的根基。我认为,真正的家风传承,不在于言辞的华丽,而在于长辈如何用一生的行动诠释正直、勤勉与担当。这样的精神遗产,才是一个家族最坚实的根基,也是一个人无论走多远,都不会迷失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