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父亲一向少聊自己,关于他中年以前的点滴,我所知零星,后来,父亲离世,失去的疼痛,让我对父亲的了解显得迫切。母亲自然是我了解年轻父亲的主要渠道,只是父亲离去的几年,不敢提及,十年过后,才敢和母亲聊起。闲聊时,我总有意无意往父亲这块聊。
关于父亲最早的相关,是母亲提起父亲怎样吸上烟的片段。我父亲年少失父,下有4个弟妹,小妹还嗷嗷待哺。都说长子为父,可父亲这个长子失去先父时也才年仅12岁。母亲说,当年父亲家兄弟姐妹多,粮食紧缺,田里种下的庄稼得防盗,否则颗粒无收。为了守住自家口粮,父亲那时一个人在田头守夜,当年还是解放前夕,匪寇乱世,一个孩子家,黑天瞎地的,得有多大的胆量。正是这般境地,为了壮胆,为了显示自己已长大成人,挑起长子为父担子的父亲,就这样吸上了烟。母亲说出这个片段时,我内心被震了一下,没想到因几十年烟龄导致肺气肿的父亲,被我们一家劝说戒烟,二十年不依不饶没法戒掉,原来吸烟的源头,居然这么不堪。
母亲说到另一个生活片段,是20世纪六七十年代,身为多子女的父亲,生活格外拮据,也异常艰辛,打小我对父亲为一家衣食住行不停奔走的场景印象深刻。父母身为教师,工资微薄,父亲只好想方设法帮补家用。70年代,为了渡过难关,父亲常常夜晚到周边林子巡,早睡的我们早上起来看到门前的羽毛,就知道当天的伙食有着落了。母亲说,幸好那年代麻雀泛滥,属“四害”,允许抓捕,当时生了病的三姐正是得益于这时营养的及时补给,才得以恢复并强健起来。90年代,我曾写过一篇散文,描述的就是父亲捕捉麻雀的复杂情感,及其后来爱鸟护鸟的行动付出和对后辈的影响。
第三个片段是关于父亲晚年的,晚年的父亲备受肺气肿折磨,离世的前几年,不时住院,我曾私底下问身为医务工作者的大姐,父亲还能熬多久,大姐不乐观的回答,让我那些年异常害怕夜里电话。每天起床后,总在心里祈祷一遍,才敢去上班。父亲这时已经是走路都气喘吁吁。即便这样,我也从没听见父亲叹息一句,叫过一声苦,他默默的乐观地负重前行。千禧年后,父亲状态越来越差,每逢春节或一家团聚,我们都心照不宣地特意照一张全家福,想着尽量少些遗憾。父亲坚韧地和我们一起迎来了2008年,迎来了北京奥运会,他为祖国能成功举办奥运会兴奋许久。
2009年春节,天气异常寒冷,20年不遇,商场的电热器几乎断货,我很庆幸当时及时抢买到一台,小心翼翼地又是电热又是暖被的捂着父亲度过了这个寒冬,直到冬去春来,才敢松一口气。不曾想,渡过了寒冬的父亲,2009年8月,突然撒手人寰,享年80岁。
从此,每年的父亲节成了我内心永远的痛,以致多年都不怎么敢提笔写父亲。去年父亲节,我写了一些文字,写到父亲、母亲与拐杖,其中一节:父亲,我说过,没让您老到拄上拐杖,是我一生的遗憾。此后,我将以对母亲加倍的爱,来延续父爱,延续我们家庭的温馨,陪着母亲过出您和我们所期待的那个样子,自然地老,温暖地老,老到拄上拐杖……
10多年以来,每年5月,背着母亲,我总悄悄的以自己的方式,将父亲节提前放到母亲节里过,把母亲节过成了“父母节”,过成一个温暖热闹的节日。那天,我会轻轻地走到父亲肖像前,暖暖地说一声:爸,节日快乐!
而今,耄耋之年的母亲,老着老着走不动了,终于接受拄拐杖的事实而拄上拐杖时,我似乎也看见父亲温暖地拄上了拐杖。此刻,父亲离开多久就弥漫多久的雾霾,终于被拨开……
几个片段,不过是我父亲一生无数苦难经历中的几个画面和场景,寥寥几笔无法囊括,可谓轻描淡写,却也从中窥见父亲这一代人人生之不易,岁月之蹉跎,亲情之温暖。特此提取,只为以虔诚之心,怀念父辈,感恩父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