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我怀揣着对古民居群的倾慕,慕名来到这个石头村,仿佛缓缓展开一幅古老的卷轴,循着那悠悠溢出的古色古香,探寻打捞来自明清的乡村记忆。
这些古民居群坐落于山东巨野核桃园镇,涵盖前王庄和付庙两个村庄,是鲁西南地区迄今发现的规模最为宏大的明清古民居建筑群。其始建于明代,至清代不断增修扩建,终成如今这般规模。整个建筑布局严谨有序,脉络清晰可循。古民居以四合院为主要形制,选材精良,工艺精湛,集砖雕、石雕、木雕之大成,淋漓尽致地体现了“人宅相扶,天人合一”的建筑理念。
所有院落皆一门出入,前后左右相互连通,绵延不绝,营造出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同时又给人以柳暗花明、曲径通幽之感。看似小巷已至尽头,然而继续前行,却发现左右互通,眼前豁然开朗,竟是另一个精心营造的院落,宛如迷宫一般,令人啧啧称奇。
古民居群承载着日月交替的光影,悠悠走过400多年的漫长岁月,时光的青苔在其身上肆意蔓延。尽管几处院落的部分木质结构已悄然朽毁,但其它院落依然完好地保留着原有的建筑格局。如今,这些古建筑恰似一位暮年的老者,在光阴的大道上蹒跚而行;又仿佛是一条幸运的漏网之鱼,巧妙地穿过当下小城镇开发与棚户区改造的大网,与时光握手言和。它已被评定为山东省首批传统村落,列入省、市级文物保护单位以及省级乡村记忆工程,同时被纳入曹州文化生态保护试验区。
古民居以青砖、青石垒砌而成,那灰青色的墙体,恰似其坚实的骨骼与躯体,气宇轩昂地屹立在巨野大地上,以山脉般的雄浑姿态,与岁月并肩同行。一排排、一层层如鱼鳞般细密、似梯田般错落的青瓦,严丝合缝地覆盖在屋顶,恪尽职守地履行着遮阳、挡雨、御寒的使命,在岁月的长河中摇曳生姿,日复一日地坚守在房顶。如今,它们已然走过繁华,逐渐隐退在时光的幕后,成为一个属于历史的特定名词,慢慢地从人们的视野中淡去。
五脊、六兽、雕刻、彩绘等诸多美学建筑元素,凝聚着古人的非凡智慧,带着苍茫与深沉之美,如同一叶扁舟,在岁月的长河中悠然泛舟,弹奏出建筑史上激昂的强音。
前王庄村,曾有“石头寨”的别称。解放战争时期,这里曾作为刘邓大军攻打羊山的前线指挥部以及救治伤员的医院。斑驳的墙壁上,那些依旧依稀可辨的作战图与相关字迹,宛如历史的见证者,默默诉说着那个特定时期的故事。刘、邓曾经住宿过的小院,如今已被列为红色教育基地。
历史常常带有几分耐人寻味的讽刺意味,原名“府君庙”的付庙村,最初竟是明代重臣张居正所建的行馆别院,这里曾豢养着他在京城无法公开的女人。后来因世事变迁,张族逐渐没落,在其家产或充公或变卖的过程中,付庙古民居群转归巨野西望族李氏所有。古民居的易主,赋予它们不同的姓氏归属。然而,无论姓张还是姓李,这些不朽的古建筑群都从岁月的腐朽中诞生,被时光深深地烙上了沧桑的印记。
自那些石头院落落成之日起,一个又一个日子在院中悄然滋生,一代又一代的人在院中繁衍生息,一拨又一拨的六畜在院中成长繁衍,一茬又一茬的花草树木在院中生根发芽……这一处处院落,宛如慈祥的母亲,将院中的人、事、物悉心收养、妥善安顿、全力守护、包容接纳。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在日月交替的同时,幽幽古屋也在时光的磨砺中雕琢着日子,积淀着光阴的故事。无论它们是否易主,都静静地伫立在时光深处,迎来送往一代又一代的主人。老屋究竟历经了多少代主人,又曾居住过多少人,前来参观的人难以考究,即便生长在当地的人也无法确切算清。唯有那幽幽石屋,默默地记录下被时间悄然收割的一代代主人,恰似田野里倒伏又挺立的麦子,一次次站起又倒下,抚平内心的伤痛,深藏内心的秘密,三缄其口,守口如瓶地屹立在光阴之中,比人活得更加坚强、更加久远。
行走在古民居群中,那幽深的乡村古巷、精美的石砌建筑、古楼室内的陈设,还有那饱经沧桑的石碾、石臼、古树、古藤、纺车、织机……无一不带着历史的温热,牵引着我们穿越时空的隧道,回到记忆中的家园,回到童年那美好的时光。
循着烟囱里袅袅升起的炊烟,踏入一处院落,厨房里传来的风箱声,犹如晨钟暮鼓般,瞬间给人带来梵音般的慈悲与安详。望着熊熊燃烧的火苗欢快地舔舐着锅底,不知不觉间,我仿佛将那个边拉风箱边往灶膛里添柴的老妇人,幻化成了自己的祖母或母亲。那古老的院落也刹那间变成了我儿时的家园,让我不由自主地陶醉在温暖的旧时光里。我多么想对着那被火光映红脸庞的老人,亲切地喊一声奶奶,再喊一声娘,让我的祖母与母亲重新回到我的眼前,回到我记忆中的老屋。看她们一个烧火、一个掌勺,听到我的呼唤,便亲切地招呼着我,然后为我盛上热乎乎的饭菜,让我再次美美地享受那带着祖母与母亲味道的饕餮大餐,让亲情的大爱温暖我在红尘中的孤寂与苍凉。
自从石头村被贴上“文物保护单位”的标签,一拨又一拨游客纷至沓来,络绎不绝。那些古建筑群并不知晓他们来自何方,又将去往何处,只知道他们匆匆而来,在那细致入微的寻访中,将古建筑古色古香的韵味尽收眼底,铭记于心,融入灵魂,而后满心欢喜地满载而归,以此慰藉自己浓浓的思乡之情,找回曾经的乡村记忆。
面对如今耸入云天的林立高楼,那些石头古民居群显得愈发矮小、愈发逼仄。然而,它们之所以令人敬仰已久,并非仅仅因为其历经岁月的久远,更在于在当今日新月异的小城镇开发大潮中,它们依然完好地保留着乡村的记忆。它们所历经的每一个日子,都如同门口高高悬挂的大红灯笼那般红火、那般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