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增励图/余琴
花要半开,酒要微醺。半开的花儿,犹如手捧五彩梦想的青春,成竹在胸,心语稍吐,满怀深情地迎接即将绽放的明天;而微醉的酒意,无疑是恰到好处、当止则止时微妙中和的状态,既入乎其内,又保持定力,尽显超脱。俗话说,万事有度,过犹不及。故而艺术作品中的留白,含不尽之意,见于形外。可是,900多年前主政滁州的北宋文学家欧阳修,游琅琊山时,却出语新奇,在寄情山水、与民同乐的散文《醉翁亭记》中,自号“醉翁”。那“颓然乎其间”的醉态,似乎毫无可圈可点之处。然而,令人意外的是,欧公之醉,不仅没成为贪杯者的口实,反而特受人们的喜爱,以至于文章广为传颂,而得益于名家名文的皖中琅琊山,亦因此而显,被誉为“淮东奇观”。
醉在琅琊山水间,风流天下的“醉翁”,当时就有后续故事,传为佳话。据文献记载:10多年后,一位精通音乐、名叫沈遵的官员,为满足好奇之心,专程游览琅琊山,即兴创作了以声写意的绝伦琴曲《醉翁操》。此后天寒地冻,大雪纷飞的隆冬时节,欧阳修在河北清河县意外与沈君相遇,夜阑酒半,静听此曲。欧公遂欣然命笔,作《醉翁吟》以记。其中写道,“我时四十犹强力,自号醉翁聊戏客。”
既非醉,也非翁。诙谐幽默,夸张式“戏弄”宾客而已。正所谓:太守安可醉?水光山色入杯来,闲云拂过意在亭。
群峰逶迤,朝吐雾、暮云归的琅琊山,不仅有天然本真、令人陶醉的“尘外迹”,更有琅琊寺、醉翁亭等诸多名胜古迹,故而北宋文学家王安石说,“琅琊山色入诗心”“静听松涛唱古吟”。
山松熟悉古音,传唱都有来历,据前人所著的《琅琊溪述》记载:唐代大历年间的太子右庶子(官职)、领滁州刺史的李幼卿,为琅琊胜景的开拓者:其携手山僧法琛建宝应寺(今琅琊寺),在大雄宝殿北侧的山脚凿石疏浚泉道,命人将当时的书法大家李阳冰的篆书《庶子泉铭》刻录于泉边,与水岸左右的上下坊、禅堂、琴台,构成了风雅别致的人文景观。
琴声悠扬,名士汇聚。兰亭雅会,终有散时。然而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贤者,风范长留。醉翁亭北侧,绿树环绕,最早建于宋代、今人重建的二贤堂,碧瓦飞甍,十六立柱,三间通联;格门格窗,古色古香。室内王元之与欧阳修的塑像并肩而立,眺望琅琊,如有所语。
宋至道元年(公元995年)五月,宋代古文运动的倡导者王元之因事被贬滁州。休闲日,天高云淡,山菊花灿烂的一天,这位到任后仅3个月的知州,第一次游山就视琅琊为知己,他敞开心扉,直抒胸臆:“我来一何暮,今秋始乘兴。”快人快语,其对琅琊山的感情,如此真诚。
乘兴而来,钟爱之情,难以言表。王元之为山中八处绝美景点分别题诗,并勒石刻碑,立于寺旁。尽管岁月沧桑,碑刻遗失,但白龙泉、明月溪、清风亭、望日台、归云洞、阳冰篆、庶子泉和上方的垂藤盖作为琅琊八绝,千古名不灭。
王元之治理滁州,公务之余,呕心沥血,培养新人,颇有成就。时文人学子“皆欲走滁上”,虚心请教为文之法。在王元之写给自滁州返回家乡福建省的一位书生的信中,他自己介绍说:“下车以来,有进士皆接焉。”可见,广迎四海文人墨客的琅琊山,亦有敞开心扉、诲人不倦的另一道奇观。
50年后的宋庆历五年(公元1045年)十月,欧阳修因支持范仲淹改革而受排挤,被贬出繁华的京城,任职滁州。降职远调,对于很多人来说,心情难免灰暗。可是生性豁达乐观的欧阳修,与唐代被贬永州、倍感孤独的柳宗元截然不同。其在滁3年,“治善民安后”,徜徉于“不知溪源来远近,但见流出山中花”的琅琊山中,放飞心情,自在洒脱。人们“行到亭西逢太守”,并不意外。亲民近民,闲话家常,堪称载入文字的琅琊一景。
滁之山水,享誉古今。今年2月,梅花将了未了时节,受滁州地情人文研究会老师的邀请,与几位文友一起,聚会琅琊,畅游醉翁亭,品二贤堂长联,访琅琊古寺,感受这里特有的新春气象。阳光温暖,翠竹清绿,春风和煦的早晨,随游客一起,走过高大的山门,林荫道上,清风牵衣,过薛老桥,重温名文。我忽然由衷地领悟:醉翁之醉,无疑是对“独乐,孰若众乐”的含蓄表达。国泰民安的丰年同乐,比得之心而寓之酒的山川美景,更上层楼。
溪水潺潺,清泉照影,醉翁亭边,一位身穿古装汉服的淡妆妙龄女子,环形发髻对称高盘,面南而坐,素手弹琴。香雾袅娜中,游客纷纷驻足,此时大江南北的口音,戛然而止。一曲《高山流水》的旋律,宛转流畅,尽情奏响。那叮叮咚咚的音符,似滴落的水声,在绿意萌发的山林里回荡。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然而琅琊有幸,不缺知音。李幼卿、王元之、欧阳修等名贤,与琅琊山相逢相知,建寺立亭,撰文表白。山川有灵,永忆故人。
当年集儒释道三家学说于一身的苏东坡,曾在欧阳修和沈遵去世后,应特妙于琴的庐山道人崔闲所请,为《醉翁操》填词,其中写道:“琅然,清圆,谁弹?响空山。无言,惟翁醉中知其天。”一个“惟”字,充分表现了醉翁对琅琊山的了解;而“知”字,则是苏子对欧公向上向善人生观的完美解读。
琴声犹在流淌,旋律已然变调:时而华畅开阔,时而深沉委婉。琴音长留,琅琊有应。这里的风景:古人不见心可见,日益远大日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