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晨枫
唐代大诗人温庭筠笔下的《苦楝花》是这样的：
院里莺歌歇，墙头蝶舞孤。
天香薰羽葆，宫紫晕流苏。
晻暧迷青琐，氤氲向画图。
只应春惜别，留与博山炉。
每年的人间四月天，当粤西大地的风开始变得温润，苦楝树便在不知不觉中苏醒。一树紫花，开在装满乡愁的老屋旁。那些平时很常见却经常被忽视的苦楝树，仿佛在一夜之间，开满了鹅黄色或淡紫色的小花。细碎繁密的花朵，如同紫云一般，在枝头摇曳生姿。与红棉花的热烈、桃花李花的奔放不同，苦楝花的美，是一种低调而内敛的美。她不招摇，不夺目，静静地绽放在田地间的角落里，却又在不经意间，触动着人们心底最柔软的弦。
故乡的田野、路边、村口，屋外随处可见苦楝树的身影。它们就像一群忠诚的卫士，默默地守护着这片土地。春天，苦楝树长出嫩绿的叶子，宛如一把把绿色的小扇子，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而当苦楝花盛开的时候，我们整个村庄都沉浸在一片万紫千红的梦幻之中。
“一信楝花风，一年春事空”。苦楝花的开放，预示着春天即将结束。古人将春季花期分为24候，每候对应一种花，称为“二十四番花信风”。苦楝花是最后一候（谷雨第三候），故被视为“春之终章”。古时苦楝花常被文人用来寄托对春光逝去的感怀，清苦之名承载着春尽时的淡淡哀愁。
在故乡，每当苦楝花盛开的时候，大人们总会感慨时光的飞逝，提醒孩子们要珍惜春光。而我，虽然还不懂大人们的感慨，但也能从苦楝花的凋谢中，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忧伤。
记得在我六七岁的时候，父亲在一块开荒地的角落种上一棵小树苗。他一边培土一边对我说，“这是苦楝树，等到它长大了就可以纳凉了，树杈上还会有很多的鸟窝呢。”父亲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但在我的脑海里已对这棵苦楝树苗寄予了无限的遐想。仅几年光景，这棵小树已长大成三四米高的壮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的，透着淡淡的清香味。尤其是暮春初夏时节，枝头上竟长出一朵朵细碎的紫色小花来。夏日炎炎的中午，父亲在田间耕作，休憩间在树下抽着“大碌竹”水烟筒。母亲挑着中午的粥饭，铺上草席将菜头、豆豉、咸鱼之类的菜摆放好，大家便席地而去吃起午餐。树上真的有鸟窝，窝里的小鸟在叽叽喳喳叫个不停，鸟爸爸妈妈为解决小鸟的饥饿而忙个不停，嘴里叼着虫儿进进出出。
今年清明节回乡扫墓，途经父亲当年亲手种下的那棵苦楝树，一别近50年，树冠上的由当年的粉紫色蜕变成眼前的深紫色，这颜色的变化，令我心中感慨万千。在树下，我对儿女们说起了当年的种种故事，说到动情处竟然泪眼婆娑。是啊，人与四季之间，其实也在经历着一次次“楝花式”的告别：父母渐老、孩童长大、旧物退场……都如这最后的花信风，不声不响，却足以令人动容！楝树虽然默默无闻，却悄然守护了一代又一代的成长。
暮春时节，我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目光在绿色的树冠上漂移。苦楝花虽然名字里有个“苦”字，不过花香还是很清新的。站在老屋旁，坐在小院里，都能闻到一阵淡淡的幽幽的清香，有点像丁香花的味道。那清香，如同故乡的炊烟，萦绕在我的心头，让我感到无比的亲切和温暖。
15岁那年我离开了故乡，踏上了外出求学的征程。但苦楝花的清香一直令我魂牵梦绕。如今我再度与苦楝花相遇，那熟悉的紫色花朵，那淡淡的清香，如同潮水一般，瞬间将我的思念淹没。时间在沉淀，那份感情始终是埋在记忆里的温暖！此刻我仿佛读懂了大自然草木的倔强与低眉的温柔。
苦楝花，你是我心中的乡愁，是我故乡的味道。你用你那低调而内敛的美，诠释着生命的真谛；你用你那淡淡的清香，温暖着我的心灵。无论时光如何流转，无论岁月如何变迁，你永远是我心中最美的风景，是我最温暖的港湾。愿你在故乡的土地上也在我的心田，岁岁年年，绽放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