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了二十多年老师，所教的海内外学生无数。其中有一批却很特别，我常常想念他们，自己也很清楚原因，那就是他们和我的人生有着某种特别的关系。但凡牵涉到人生、生命，人事就变得厚重。在逐渐走近知天命的年岁里，回寻遥远的里程碑，发现走过的一路，虽不崎岖，亦是沧桑，就像镜中的自己，两鬓已见灰染青丝了。
早几天在徐闻，学生郑慧一见到我，立刻主动热情地上前跟我握手，一边说：“周老师，还像个小女孩一样。”我顿时热泪上涌。与徐闻的二十来个学生分别已经二十五六年了，从没机会见过面，多年的感慨被郑慧一语点燃！想起余光中正是因为海峡两岸分离二十五年生出无尽的乡愁乡情而写成《听听那冷雨》。他说：“二十五年，一切都断了，只有气候，只有气象报告还牵连在一起，大寒流从那块土地上弥天卷来，这种酷冷吾与古大陆分担。”巧了，徐闻在海边，常有台风吹过，每每这时，我也总觉得台风把我和他们连在一起。想这二十五年，大家一定都经历了许多世事，学生变了，自己也变了，当年踌躇满志的懵懂女孩差不多变成满脸皱纹的老太婆啦！
他们是我大学毕业成为教师后所教的第一批学生中的一部分。第一批学生于我而言是很特别的，因为与其说他们见证了我在职业生涯起跑线上的姿态，不如说他们陪伴我开始了独立的人生。我当时是他们的辅导员，但徐闻学生所在的班和另一个班我只带了一个学期。这个班的学生年龄和我相仿或稍大，都比较自觉懂事，根本不用我管，有的还是我工作的得力助手。中文系85级入学时有230个学生，一个学期下来，有的学生我都来不及和他们单独说过话。在高校，辅导员和学生的关系与其他任课教师是不同的，像是家里父母与孩子的关系，所以面对和我同龄或稍长的学生，我还是有点家长感觉，不知这是否有些霸道。当然不管是当年还是今天，我也视他们为朋友和兄弟姐妹。如今他们也人到中年了，有的自己也是教师，有的身任要职，而对我仍是恭恭敬敬。郑慧怕我在海口出差人生地不熟，特托人在海口关照我；存波专门从广州赶回湛江，为的就是在我上火车前和我见一面；还有远在十八公里外乡下中学默默教书的董碧专程上城相聚；昌慧一如当年的礼貌客气而周到；开国带着重礼亲自送我到湛江……太多的感动，在此难一一言尽致谢。
学生的热情接待和盛情款待让我不安，可他们总说是应该的。想起在泰国教书时，和学生聊天，有几次听到他们引用我们的古语“一日为师，终身生为父。”我在泰国的房东赵先生是第三代华裔，对我口口声声“老师，老师！”那种尊师之态、那份敬师之情让我终生铭记和感念。我希望这种尊师美德和传统永远流传下去，所以也总是这样教育儿子。我庆幸自己是一位教师，感谢上天安排他们做我的第一批学生。当然这也更提醒自己要认真努力，要对得住教师这个称号。在徐闻我度过了非常愉快的一天，和他们分别自然让我伤感，可谓“相见时难别亦难”。
其实，人的一生总有难以忘怀的人和事，像我对第一批学生的感觉一样，很多“第一次”是刻骨铭心的珍贵。比如你情窦初开第一次为仰慕的异性而悸动，比如你第一次走出山村进入城市，比如你第一次走进大学的校门，比如你第一次走上工作岗位……时间是一张过滤网，留给我们的多是幸福和美好的记忆。生命中的过客，不管近在咫尺还是远在天边，有的也许就是一面之缘，有缘，他们的身影就会深深埋在我们心里，让我们牵挂，即便不是“一种相思，两处闲愁”的双向想念，你仍会自作多情般在乎他们。
不知一切都放下是怎样的一种空灵境界，我也在一天天放下俗世的累赘，但有一样我放不下，那便是牵挂，可见我的尘缘有多重。牵挂和想念是自然温暖的，非功利的，是支撑我们生活的重要力量，我为什么不紧抓这种幸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