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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28
星期日
当前报纸名称:湛江日报

大树的余荫

日期:0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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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6版:阅读+ 百花       上一篇    下一篇

  余荫是时光裁下的锦缎。小时候的夏日里,母亲总说:“树下凉快。”后来我才懂得,余荫不只是暑热里的清凉,它意味着更多。

  在明媚的人间四月天,我带领了很多美好的女孩开展了向日葵主题活动,因为我喜欢灿烂向阳的感觉。采集了满怀的阳光,站在充满感恩气息的五月的开端,我却深深地发呆,我知道向日葵是我的最爱,但最爱我的又是什么?

  经历了多日干旱的湛江,接而承受着连日大雨的宠溺,这座古老而现代的港城的街道和人儿始终用着最阔达的姿态迎接着承载着。关门闭窗睡觉的我夜梦里都能感受到小区的大树湿哒哒的耷拉状,它们准是在风雨中摇头晃脑,互相摩擦,抖落了一地枝叶和花瓣,刚结的果子恐怕也被雨水扫落了不少吧!

  一大早,大雨的声音统治了本宁静的清晨,”叮铃铃……”我手机突然响,我睡眼朦胧但身体如触电一般立马弹起坐床上,急促地问:妈!什么事?怎么啦?不舒服吗?”自从老妈患有甲状腺癌,并接受了手术后,我已经神经质到害怕深夜或者凌晨来电,我总害怕她会出事,就算她有着硕大的耳垂,我也不能放心,我不相信它们和长寿可以画上等号。

  电话那头应着,“没事,没事,吵醒你啦?我只是想问你最近工作生活累不累?太早打电话吵到你啦?那你继续睡!”我说没事,然后妈妈说觉得压力大就回家吧!

  是的,老妈,最近我过得非常不好,于是我不敢回家。挂了电话,手机屏保上弹出了“母亲节快乐”几个字,我才明白母亲想邀我回家一趟又不敢直接,欲言又止。母亲为何总是用很谦逊和卑微的语气待我?相比之下我从小就霸道野蛮,而父母却逢人就夸我多么有棱角和有个性。我用力闭上最近熬的黑眼圈肿眼皮,几滴滚烫的泪水流在枕头上,我天天碌碌无为,沉浸在别人赞许声中,在所谓的“六边形战士”的路上越走越深。明明知道,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但是人在咫尺,心在天边。我更清楚:最大的孝顺是“色难”。怕自己的“不快乐”会让父母担心,甚至觉得“不够好”就不敢面对他们。但父母或许是这世界上唯一“不管你开不开花,都心疼你根系有没有被风吹疼”的人。

  于是,我打算回家看看。起来草草刷牙洗脸就踩着洞洞鞋,穿着宽松的衣服就出门了。我可是一个很讲究形象的人,一般情况我不会出现穿搭“大翻车”,也不肯素面朝天,我会用化妆品炮制好一副端着的高级面具,但是,回爸妈家不一样,我不需要作任何的伪装,唯一觉得难的是能不能做到和颜悦色。

  我打算去买一束鲜花送给老妈。买花我可是身经百战的好手,我组织过多次活动,加了不少花店的微信,康乃馨?加一株百合,再加葵花。走在街上,我激活了最佳策划的工作模式,在心里构思着,反正满脑子都是花。

  路上,灰蒙蒙的雨夹带着怪异的冷风吹得我蓬头垢面,突然,马路对面有一树鲜红色深深吸引着我,她像一枚烧得通红的火炬,斜插在灰色的画布上。我飞奔过深色的柏油路,被这一幕热烈怔住了。顾不上雨天,我掏出手机拍照搜一搜,才知道这个是我未曾谋面的树:槭叶瓶干树!她的枝丫上的花团不是温柔的粉,是毫不妥协的炽红,像把积攒了一整年的落霞揉碎了,泼洒在每片花瓣上,我盯着这团燃烧的颜色出神,路过的风忽然有了温度,掠过她时卷走一地红喇叭,飘在我的阔腿裤上,落在我的洞洞鞋头。我静静地为她仰头驻足,路上飞驰的车流肯定觉得我是风雨中最不可理喻的女疯子,肯定以为我和这棵树一般脆弱和孑立;他们不懂,不懂孤独本是强者的底色的道理。

  这时,一簇花枝砸到我的头上,滑过我的胸襟前,天哪,整束花沉甸甸地坠下,啪嗒一声砸在地面,我蹲下身拾起被刮落的几枝,很感动。它不像樱花那样零落轻舞,跌落时连花萼都保持着盛放的姿态,艳红的花瓣内侧泛着雨珠的光泽。落花庄重,谢幕退场也要掷地有声啊!我想起了大病初愈但始终保持乐观和童心的母亲,想起她不管身处何种处境都保持光鲜斯文的形象。就仿佛这一树花,花期将尽时,把最温柔的一面留给了土地,像默默把眼泪咽回去的母爱,转身时仍要昂起头,让世界看见最体面的背影。

  是的,我不必要买花,母亲本就是一束生长在混沌里的槭叶瓶干树,她的美丽不亚于凤凰树。这时,我的电话又响了,“妈,我在看花……”我说着,电话那头老妈说:“买什么花?我在家等你等到黄花菜都凉了!你不就是个金花咯!炖了花旗参鸡汤给你补身体,快回来!……”话音未落,我听到我弟的二岁儿子抢电话玩掐断了。

  我快马加鞭,一会儿工夫回到了老家,村口那棵小时候我们爬过的树弯腰了,但是它一直在,就好像老妈的腰杆不再如树干笔挺,却依然习惯地说:“累了就回来歇着。”

  还没走到我家房子,已故的祖母的老屋家的杨桃树密密麻麻的粉白花蕾在风中摇曳着,模糊了我的视线。妈妈背上驮着她的爱孙,站在院子前的大芒果树下,整理着累累硕果压弯了的树枝,她的碎花布衣旁,簇拥着一朵朵纯洁的玉兰花般的番石榴花……树枝上飞舞着屎壳郎和蜜蜂,她的白发混着银丝,竟与飘落的苦利叶难分彼此。

  “妈!我回来了!”我喊着。“快洗手,喝汤!”老妈呼应着。

  风掠过我的刘海,有未说完的故事簌簌拂过脑后——原来大树余荫最动人的部分,是当我们成为自己的大树时,忽然读懂她当年埋下的伏笔:所有看似理所当然的庇护,都是她向岁月赊来的温柔,用半生的光阴替我们儿女慢慢偿还。

  我明白了向日葵是我眼里的光,我不停地追随着,而大树是我背后的荫,不断伴随着我,这是我生命里最动人的循环。日后我也要做一棵倔强的树,始终以一树沸腾的姿态,精神地站成了耿直与恒远,向阳而生,给人护荫,不管岁月赠予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