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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27
星期六
当前报纸名称:湛江日报

谷雨山行

日期: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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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谷雨这日,我们站在西山脚下驻足。山岚裹着薄雾,像一卷未展的宣纸。苔痕斑斑,蜿蜒入林,恍若春神信手涂鸦的墨迹。我说:“山中多雨,雨一来,山就醒了。”话音未落,细密的雨丝便斜斜地落下来,打在竹林上沙沙作响,惊起几声清越的鸟鸣。

  西山是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山中各种植被丛生,一路的杉树、松树、桉树、榕树、枇杷树等,似是有不曾被人打扰过的寂静。驱车至半山腰,因路途颠簸只能停车徒步前行。当我们走在杉树列队的林荫道时,有朋友看着那些被羊齿蕨攀附的树影说:“这些是上世纪70年代的学生栽下的,不曾想一转眼在此守候了半个世纪。”我望着山涧泛起的涟漪,恍然惊觉每片飘落的杉树叶都在诉说时光的故事——那些被风霜雕刻的年轮里,藏着多少青春叩击大地的韵律?

  待云收雨住,漫山的绿便鲜活起来,整座山都变成了水晶宫。一大片的鸟鸣如瀑布倾泻而下,元稹笔下的谷雨诗境“谷雨春光晓,山川黛色青。叶间鸣戴胜,泽水长浮萍”在眼前次第展开:戴胜鸟在枝头跃动,鸣声清脆,歌唱着春天,而远处的西山水库如绿色云霞,随波摇曳,充满诗意。野枇杷果子在枝头垂下琥珀色的灯笼,随处可见,甚是诱人。尤其是坑坑洼洼的土路旁,竟还有一大片列队整齐的罗汉竹。罗汉竹本是名贵的植物,常作为优雅诗意的园林植物被大城市的园林设计师所用。可在这人烟罕至的西山,不管是否有人欣赏,它们依然以挺拔的身姿和抖擞的精神面貌在山中生长,将名贵的身姿站成超然物外的诗行。它们不问来路,不盼归期,只在无人处将苍翠写满天地。这使我想起《牡丹亭》的喟叹:“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原来姹紫嫣红,终究要开给懂的人看的。

  西山虽无白居易眼中“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明艳,但却有“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的惊喜。在阳光漫过第三重山峦时,我们发现低处隐秘的植被丛中竟然开出了一串山姜花。粉白的花盏浮在墨绿波涛之上,清透艳丽,显得格外瞩目。手机镜头定格的刹那,仿佛摄住了转瞬即逝的暗香。而往高处看,一路的荔枝树和龙眼树全都开花了,并且开得十分茂盛。最令我惊讶的是在爬过一个弯道时,突然看到远处的山坳层层叠叠的绿浪间,竟浮着一片白色的云霞,甚为壮观!“快看,那是什么树在开花啊?”朋友介绍那是一片椎木,为适应连日的干旱的环境,植物为了繁衍,它们会努力地开花,有的甚至奉献了自己的生命。我听后心生一阵悲悯,原来所有绚烂背后,都藏着延续血脉与果实的苦心。

  在经过四十分钟的攀爬后,我们终于来到的目的地。坐在研学基地的老龙眼树下歇脚喝茶时,满山花事正酣。想起了郑板桥的诗“几枝新叶萧萧竹,数笔横皴淡淡山。正好清明连谷雨,一杯香茗坐其间。”那时,风吹竹林摇曳出悦耳的声响,高处龙眼花如金箔闪烁,低处姜花似碎玉铺陈,连石缝里的野菊都举着紫绢般的花瓣,都在我们的身边怒放。

  回程路上,同行中有个朋友和我聊起人生的种种,我沉默不语。人生的道路如西山的森林,荆棘丛生,越往高处,越是险峻。我们能做的,也许就是坚守一颗草木的本心,并始终以无畏、坚韧、豁达的心态去面对着途中的一切变幻的风云,有时也要停下来看看风景。那时,我忽然听见了满山花落的声音。那些飘坠的椎木花、龙眼蕊、荔枝瓣,此刻都成了春天的信使,将未了的心事托付给夏日的果实。

  归家后第三个夜晚,我又梦见那座山,梦见我们一起走过的那条山路。当月光浸透窗纱时,恍见在椎木花雨深处,曾凝视过向上攀援的新芽。想起徐志摩的诗句:“不知今夜山中/是何等光景/想也有月有松/有更深的静”,此刻山中应有落花逐涧水,我们的絮语或许在潮湿的苔衣下悄然生根。

  晨光染亮书案时,我终于读懂了山中草木的启示:人生本是独行客,何必在意观众是否满席?就像那些飘零的椎木花,凋谢的姜花,坠地的荔枝花,都在时光长河里重新绽放。它们将花粉托付给风,将种子托付给鸟,将某个谷雨午后的记忆,托付给衣襟上永不消散的山岚,托付给某个谷雨时节,一群踏花人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