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三个多小时，或者四个小时，明哲老师终于赶了过来。张光明赶忙迎上去，殷勤地冲上茶，嘴里不停地表达着歉意，“哎，哎，给您添麻烦了，搞得真过意不去！”明哲老师摆摆手，示意张光明不用客套，眼光温和地落在小米的身上。
小米坐在舞台中间一把椅子上，正专心致志地抠着指甲儿。
明哲老师轻声对张光明说：“开始吧。”
张光明起身，走到小米身边，轻轻拍了拍小米的肩膀。在张光明眼神的示意下，小米落落大方翩翩起舞。小米的状态很好，这次表演似乎比任何一次排练都出色。张光明的眼眶随即湿润起来，心仿佛被蚂蚁咬了一口，这孩子太懂事了。
小米从出生就似乎和常人有些不太一样。在小米快一岁时，张光明终于发现小米和常人不一样的地方——小米听不见。张光明这才慌了，带着小米走遍了全国大大小小的医院，依然没有丝毫效果。都说病急乱投医，张光明竟然无端地相信一些江湖游医，一方面被骗了不少钱，另一方面让小米遭了不少罪。正是因为这样，张光明和妻子的关系才日趋恶化，妻子最终拂袖而去。那是一个华灯初上的黄昏，张光明望着妻子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街角的霓虹灯光里，他的内心充满悲凉却越发坚定。
张光明是在无意中发现小米对舞蹈充满兴趣的。小米两岁多时，张光明和小米一起看春晚，当电视画面出现舞动的人影，小米总会不由自主地跟随画面的节拍手舞脚蹈。张光明就这么盯着小米观察了一整个晚上，直到零点整点报时的钟声响起，窗外的炮仗声早已此起彼伏，张光明这才回过神来。
回过神来的张光明内心无比亮堂。
张光明单纯地想，小米听不见不要紧，要紧的是他必须给小米一个和别的孩子一样的童年。张光明权衡再三，让小米选择了舞蹈。这是一个艰难的过程，张光明找遍了全市所有的舞蹈培训机构，他的坚持终于被一位老师所感动，愿意收下小米。一晃，三年就过去了，小米到了上小学的年龄。张光明不想把小米送到特殊学校，于是找到了明哲老师。
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张光明看见小米双手撑在椅子上时，张光明知道那个高难度的动作就要开始了。张光明瞥了一眼明哲老师，看到明哲老师饶有兴致地盯着小米看，心里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张光明四处打听到，明哲老师最看重的是学生身体的柔韧性。于是，张光明强烈要求小米的舞蹈老师增加了动作的难度。几次下来，小米疼得龇牙咧嘴，眼睛红红的，里头憋着眼泪。张光明心疼得要命，但得狠下心来。张光明用手语告诉小米，坚持，咱必须得坚持。
小米双手撑在椅子上，双脚开始慢慢抬高。小米的双脚要越过双肩，勾在脖子上，这样才能把身体的柔韧性展示到极致。随着小米双脚的抬高，张光明仿佛听到了小米的骨头在啪啪作响。在小米双脚已越过双肩，快要勾在脖子上时，明哲老师的手机响了。明哲老师拿起手机，作了一个“嘘”的手势，往包厢外面走去。
张光明示意小米先停下来，等明哲老师接完电话再重新来过。小米指了指臀部，手语说疼。张光明点点头，用手语回应说，爸爸知道，你坚持一下，一会儿就好。
过了一会儿，明哲老师接完电话回来了。张光明观察到明哲老师脸上一片愉悦，心情似乎很好。张光明的心情瞬间也愉悦起来。
明哲老师示意表演继续。张光明给小米打了一个响指，小米心神意会地把双手撑在椅子上面。小米的双脚徐徐地抬起，慢慢地越过双肩。张光明侧过脸，向明哲老师望了过去，看到明哲老师专心致志地观赏着小米的表演，希望满满地占据了张光明的心底。
在小米的双脚勾住脖子时，明哲老师的手机又响了。明哲老师拿起手机，匆忙地走了出去。张光明只好让小米再次停下来。小米眼眶里噙着泪水，张光明安抚小米说，再坚持一下，咱们就要成功了。
明哲老师接完电话回来，张光明发觉明哲老师的脸上似乎罩着一层乌云，心里咯噔了一下。张光明想问明哲老师发生什么事了，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恍惚间，明哲老师说，继续吧。张光明点点头，又给小米打了一个响指。
小米的双手再次撑在了椅子上，当她缓缓地举起双脚时，明哲老师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明哲老师低头看了手机一眼，眉头皱成了一条直线，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一样，明哲老师把电话掐断了，然后关了手机。
当小米双脚越过头顶，身体被抻成一条直线，明哲老师站了起来，“啪啪”地鼓起了掌。明哲老师抿了抿嘴，朝着小米不断地点头。然后，转过头一字一顿地对张光明说：“明天早上九点，你记得带小米到学校来找我。”
很多话梗在张光明的喉里，但他一句也说不出来，只好任凭泪水恣意地流淌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