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小琼是80后一代具有时代标签的诗人。在新诗发展进程当中,她身上“打工诗人”的标识为人所熟知。我曾试图跳出“打工诗人”的标签来读郑小琼却有些勉为其难,因为她作为打工诗人的形象已深入人心并载入当代诗歌的历史年谱。我们无法绕过她在工业时代以工厂、机器、打工群体三位一体构成了打工文学的诗歌长卷。
在灿若星河的诗人中,郑小琼是一个异数。她以打工诗人的身份在当代诗坛脱颖而出并获得认同,这种经历很难被复制。郑小琼的诗歌以打工场地为背景,贴近现实,真实性地呈现出劳作者的生存状况,给予打工群体深切的人文关怀。在郑小琼的精神领域,刚开始萌生写诗的动因,诗歌或许是她潜意识的一种驱使。独特的时代背景将她的命运与打工诗人联结在一起,并被贴上了“打工诗人”的标签,从她在后工业化时代的诗歌思想变化来看,实际上这一标识将郑小琼定格在“打工诗人”的范畴是有局限性的。郑小琼在后工业化时代的诗歌无论在内容、形式或思想上,已拓宽了“打工诗人”系列诗歌的固定形式。
一、开拓了非虚构诗歌写作
郑小琼以打工诗人的身份记录了五金厂生活的点点滴滴,生动地撷取工友们生活的镜头,她以工业区为主线,叙事缜密,较为全面地透视了工厂劳作的真实画面,刻画了一个又一个鲜活的人物形象,他们为了生活得更好一些,不分昼夜不知疲倦劳作加班,他们默默劳作在工厂的第一线,牺牲了个人的青春,可以说《月亮在天空》并不亚于一部描写工厂工人们血泪史。
《月亮在天空》真实地反映了工人的生活。郑小琼以在场亲历者的身份还原工厂的真实生活,较为清晰地呈现出工厂的现状。郑小琼以诗歌指认现场,真实地还原了工人的生存境遇。当然,随着社会产业的不断优化与调整,2008年后,珠三角实施“腾笼换鸟”政策,劳动密集型产业向东西两翼、粤北山区转移。郑小琼书写了打工者在时代大潮中付出的青春与血汗,已被载入打工诗人的诗篇,她以一个先知者的超前意识发出声音,成为诗坛关注的热点。她的诗歌具有宏大的叙事,她以诗歌的形式开拓并丰富了当下非虚构贯穿在诗歌领域的写作,无疑为非虚构运用在诗歌语境下提供了一个具有参考性的指引。
郑小琼在人物叙事上,线索分明,脉络清晰,她将打工的种种见闻融入诗歌写作中,极大地丰富了非虚构在诗歌领域的写作内涵。她创作了一大批具有纪实性作品,如《睢县姑娘》《河南工友》《格尔木工友》《江西工友》《甘肃工友》,郑小琼记录从西北部地区来到南方的打工群体,投身于如火如荼的制造业加工,他们的初衷为了生存所需,背井离乡,不得不把原乡古老而美好的风景置之身外而从属于南方一隅流水线的工厂。郑小琼在人物非虚构描述中,格尔木工友“在南方工厂,她遇见被机器修改的梦想。”在现实状态下,“站在古典寂寞的高原,远方的雪山/创造出武侠样冰冷的颜色,此刻南方/绚烂的霓虹灯笼罩她头顶……”;甘肃工友带着西北的风沙奔赴南方的工厂,用青春签订漂泊的协议;湖北随州人祁丽丽收入很低,在别离时眼睛清澈,她面带笑容却难掩身体的疲倦。“工衣覆盖的年华,藏匿着乡愁”。郑小琼书写了一群有梦想与乡愁的个体,她笔下人物呈现出理想与现实命运的交织。在流水线的厂房,纵然理想美好,但是毕竟有其局限性,这局限性,凸显出现实命运的残酷的一面。郑小琼对底层人物命运的关注,大抵有一种悲悯的情怀,其诗歌的写实性,恰是她在非虚构写作贯彻在诗歌文本的具体体现。
二、理想与乡愁的呈现
郑小琼经历过孤独的打工岁月,所幸,她没有被世俗所同化,而是融入工厂流水线式的生活。理想、乡愁和情感不时与冷漠、固化的现实碰撞。
铁、机器是郑小琼诗歌的直观意象,是真实可触的。她以日常熟悉的物件抒发出自己真实的情感。如写机器透视出现实世界冷漠的一面。“这台三十年前的旧机器边喘息边转动/似年迈的肺气病患者,有时它将油渍/喷在我的工衣上,有时它会毫不留情/将我们的指头咬断,它禁锢我的青春/把月光摁在油渍的云里”(《深夜》)。这是诗人在夜深时分的青春感言。
打工时期的郑小琼还没有完成角色的转变,她最初的理想生活与现实下的工业或五金厂机械式作业存在巨大差异,工业体系下的生存环境不是人间乐园,从而引发她内在乡愁的生长,郑小琼以此抵挡现实的伤感与沮丧,她从古典意识中静静地守候内在理想的那缕光。“在夜中凝望朝北的窗口,铁轨载着乡愁/穿过稻田的星辰、河流的雾;在街头/我守候榕树上的鸟鸣与铁片的黎明”(《雕刻》)。
有过外乡人的迷惘与困惑,郑小琼的理想中亦承载着乡愁意识。她的乡愁是剥离现实环境下的一种精神归宿。
“它并没有赐予我们恬淡的小确幸/我们从遥远的乡村、小镇来到这里/用钥匙打开并不存在的锁/它锁住南方小镇厂房的落日,生锈的炉火”(《南方小镇》),这些句子蕴含浓烈的乡愁意识。
“五金厂的炉火,照亮她的脆弱/她身体里藏着清晰而自卑的乡村”(《木棉》)。在无法冲破现实的牢笼时,作为精神价值的梦和理想给了她清晰的路向,指向“远方与诗歌”。郑小琼说,“理想不能枯萎,理想不会枯萎”(《盛开》)。“用远方打造梦的诗句,诗歌赋予给我/最奢侈的爱和不能抵达的远方”(《梦的诗句》),不能抵达的远方,诗歌可以抵达,这充分显示出郑小琼的理想情愫。
三、蕴含古典主义元素
郑小琼的青葱岁月定格在黄麻岭。黄麻岭是在其诗歌中出现频率很高的一个地名。那里留有她太多的回忆,她与高傲的外省男工分享过黄麻岭的天空与月光。在《爱过的》这已不是第一次出现月亮在天空。“月亮在天空”我一组意境深远的意象。在诗人对月亮的描写,一开始月亮并没有体现出其高度,当青春挥洒在流水线上,理想和梦想是奢谈。“在异乡,我原以为青春会惊艳开放/它却溺死在油腻而嘈杂的流水线上”(《月亮在垂落》)。诗人在《秋天》的短章里则以“悬而未决”的天空等待“月亮与星辰”各归其位,凸显出“天空”与“月亮”“星辰”三位一体的完整性,郑小琼赋予“天空”与“月亮”独特的意蕴。她的诗歌出现“祠堂”“古庙”等古典词汇,这是建立在围绕工厂流水线上而转的迷茫与忧伤,她借以乡愁和对青春吟唱表达出了古典主义的理想情结。
“关于北方的记忆,河流,暮春的伏牛山/那从唐朝的天空穿梭而来的月亮”(《河南工友》)。这是郑小琼诗中再一次出现“月亮”的意象,溢出了她古典主义的情愫。来自青海格尔木的女工,“梦想被机器修改”,被固定于”狭窄的卡座”,“此刻她想象古老的格尔木,古月下的高原/从雪山奔腾而下的河流”(《格尔木女工》),这些遐想的美好是在遥远的故乡。郑小琼的古典情怀隐藏在诗歌当中,与快节奏的工业时代的现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郑小琼基于自身漂泊所处个体遭遇的局限性,使郑小琼产生了慈悲的意念,并且保持思想的纯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