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友肯临容膝地,儿孙莫负等身书”。此乃林则徐自题藏书楼的对联。然而,这两年,答题、考试、写作乃至阅读本身,几乎被AI“一网打尽”,纸质阅读还有多大的“生存空间”?
把拙著《联语今诠》贴入搜索框,请DeepSeek写书评。书评出笼,评论家五体投地,我自己也自叹弗如。作为科研任务,笔者编撰《鲁迅文学创作分题材年表》,基本知识部分,AI多快好省,至少四成文字不必改动。学生本科毕业论文字数不够,弟子们半小时加两千字,且妥妥帖帖,并不违和。上周讲路遥的小说《人生》与《平凡的世界》,图文引用、背景音乐直至生成课件,AI都快得疑似“闪电涂上润滑油”——一句话:AI就要“把阅读废掉”了?在2025年的“世界读书日”到来之际,大家不无疑问:如今还需要纸质阅读吗?
这是笔者讲座的题目,更是文化圈里无法回避的“寻根之问”。我的回答自然是肯定的:至少在笔者闭眼之前,纸质阅读绝不会消亡。
上月搬家,书堆里冒出来1974年笔者合订的活页纸:全抄许寿裳《亡友鲁迅印象记》,张向天《鲁迅旧诗笺注》。彼时,笔者在湖北咸宁当兵,书是文化部五七干校搬迁后的“遗留”——当时除了鲁迅,其他书看的不多——十几岁的我绝对一知半解,但是,与本人今天的“吃鲁迅饭”,却是血肉相连——个中脉络,当年对知识的渴求,AI能提供吗?
去年元宵节,恩师王钦韶先生路过湛江,我拿出“仅存的”一瓶茅台。席间问:“王老师给我们讲‘破幽梦孤雁汉宫秋’,‘返咸阳,过宫墙;过宫墙,绕回廊;绕回廊,近椒房;近椒房,月昏黄;月昏黄,夜生凉;夜生凉,泣寒螀;泣寒螀,绿纱窗;绿纱窗,不思量。呀!不思量除是铁心肠。铁心肠也愁泪滴千行。’咋能背那么熟!”答曰:“原本会背,但是给你们七八级讲课不能大意,又专门背了几遍!”其间的忆旧与感恩,AI知道吗?
得了一堆国际奖、飞天奖的师兄孟宪明以编剧著称,但一夜间却成了诗人。他写《读书》曰:“一打开/云就响了/花开得深仇大恨/星星随雨点儿落下/鱼在月光里遍地流淌//一打开/气就香了/荷风一阵阵/甜言蜜语/芬芳静悄悄/出将入相/长空雁叫/一队队/山高水长//一打开/心就痛了/雪地铺满白霜/纺车摇响/灯火冻伤/睡梦/千辛万苦/一会儿是奶奶/一会儿是娘”。DeepSeek能复制几乎所有出版物,但是云怎样“响”、睡梦如何“辛苦”,它懂得吗?
2004年,初到湛江,买几张油饼,带一壶开水,到湖光岩的水边,读一整天的《陶渊明集》。个中闲适,AI能体验吗?
汪曾祺说:“我在西南联大是一个不用功的学生,常不上课,但是乱七八糟看了不少书。有一个时期,每天晚上到系图书馆去看书,有时只我一个人……在系里看书,不用经过什么借书手续,架上的书可以随便抽下一本来看,而且可以抽烟。”这种“战火中的随意”,AI可以复制吗?
情人节那天,笔者突发奇想,让万能的AI替我写封情书试试。给谁?姑且给余光中诗歌里那个“甄甄”吧——“听我的心说,它倦了,倦了/它已经逾龄,为甄甄啊甄甄/它跳得太强烈,跳得太频”……AI能写出来“当我死时,你的名字,如最后一瓣花自我的唇上飘落”这样的句子,因为书里有。可惜它没有自己的“甄甄”。
我的电子书库里有四库全书、永乐大典、大藏经……只是,停电或者电脑坏了咋办?还有,阳光下,手机屏幕反光,看不清咋办。远远不如“我的阳光是一卷《谈龙》”——捧着纸质书的踏实,AI明白吗?
1912年最后一天,鲁迅在日记里“慨叹齐天”:“凡八月间而购书百六十余元,然无善本。京师视古籍为古董,唯大力者能致之耳。今人处世不必读书,而我辈复无购书之力,尚复月掷二十余金,收拾破书数册以自怡悦,亦可笑叹人也。”殊不知他抱病编辑的瞿秋白的《海上述林》,如今已经在旧书网卖到十万元。电子版能取代吗?
总结:取消了纸质阅读,就是埋葬了吾侪的“精神历程”即生存方式和与之俱进的生存意义,AI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