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之地,又名平城——古都大同,诗意的名字,美好的寓意,丰厚的文化底蕴,使人浮想联翩,心向往之。
我最早认识的大同,当然是端坐在历史教科书里的云冈石窟,众多形神兼备的佛像,线条流畅、典雅华贵;或庄严肃穆,或气定神闲。几十年来,始终难忘莲花台上,安详自在的神态;难忘那睿智温和,指点彼岸的目光。
2024年暑假,随团去山西旅游。堡垒式的皇城相府,庭院深深深几许。曲径通幽处,垂柳依扶,一泓平添灵动的池水,照见晴空下院落里亭台楼阁的剪影。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山川风物,名胜古迹,每一次面对面的交流,都会在拓展眼界的陶冶中放下一切,忘记自己。大巴车进入大同市区后,年轻的导游小伙子,拿起话筒,站起身,不说古城风采,却卖关子似的告诉游客:“大同地处塞上,风沙扑面,民间有‘一天二两土,上午不够下午补’的说法。现在,你们看看,是不是这种情况?”
抬眼望去,车窗外蓝天如洗,澄澈透明;而宽敞整洁的城市道路边,成排的绿树,叶片闪亮,笔直地指向前方。此情此景,游伴们纷纷陷入了短暂的寂静中,我想:时代变了,万象更新。大同留给唐代诗人陈子昂的“黄沙幕南起,白日隐西隅”的惨淡昏暗景象,已成封存的印记。
晋北,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大同,曾为南北朝时期北魏的都城。其时佛教风行华夏大地。江南,寺庙林立。烟雨中的四百八十寺,有的建于闹市红尘,有的建于山清水秀的隐逸之处。而鲜卑人主宰的北魏王朝,则另辟蹊径,开工打造佛像(在今大同武州山)。现存的某些佛像,分明是北魏几代帝王的化身。据典籍记载:文成帝下诏“命官员为石像,令如帝身。既成,脸上足下,各有黑石。”此举,象征性地与帝王身高以及肌肤上的黑痣相吻合。
暗示变成了明示,尽管如此,当初借助佛教,神化受命于天、出身高贵的王室,却根本经不住大浪淘沙的冲洗,皇权总被雨打风吹去,终究黯然退场。然而,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数以万计的无名创作者,耗时60多个春秋,用心血和智慧,以凿石造像为载体,雕刻出的59000多尊佛像,却长留人间,成为与日月同辉的艺术宝库。
地处古代农耕民族与草原游牧民族交汇处的大同,不仅是兵家要地,更是改革的舞台。2300多年前,力排众议,冲破阻力的赵武灵王改汉装,着胡服;舍兵车,设骑兵的革新,光耀千古,影响深远。“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英俊勇武、意气风发的幽并(北京、大同等地)健儿,“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其出类拔萃的骑射技能,成为中国古代威武之师和游侠的代称。
革故鼎新,不断发展,犹有续篇:北魏孝文帝促进民族融合、经济发展的汉化改革,亦发生在这里。风从塞外来,这一方融会不同文化的热土,堪称交流借鉴、锐意进取的启航之地。
踏上大同的土地,海纳百川、兼收并蓄的感受,始终萦绕心间。此时,阳光普照,清爽宜人。傍晚的云冈景区,厚重朴实,巍峨如一道屏障的青山,分割前后,在绵延远去中留影。
游人如织,前呼后应,进入石窟的游客,无不叹为观止:那高者70尺,雕饰奇伟,冠于一世的石像,恢宏的气势,唯有崇敬才能表达对匠心的赞美;而层次分明,完美地展现佛国世界庄严、宏大的千佛云集处,分明有无声的呼唤,引领到来者置身其间。
身世不同、经历不同的在场者,各有所获。“教我去众巧,使我守一拙。”宋代一位僧人,于此栩栩如生的众多佛像前,深有感悟。其实,他笔下的去众巧,无非是指抛弃做人做事的投机圆滑之术;而守一拙,当然是指认定目标后,终生无悔的坚持。
清风吹动衣袂,高树投影。游客自东向西,依次领略石窟里姿态万千的造型艺术。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入乎其内、出乎其外,循环往复,在探究中前行,在前行中新生。生活,每一招、每一式,都蕴含教诲。
走出最后一个石窟时,导游不失时机地介绍:当年,云冈石窟大功即将告成之时,北魏孝文帝下令,把部分能工巧匠,调往河南洛阳,打造龙门石窟。数百年后的唐代,龙门石窟出现了一尊面带神秘微笑的巨型卢舍那大佛,传说是武则天的“报身像”,追寻来源,当然与这里代表皇家的石像,是同样的创意。说完,他把示范性的目光,投向了远方。当我们跳出当下时,忽然,不远处的人群中传来一声高喊:“看,佛光!”
画面定格,石窟前的广场上,合影、发抖音者戛然而止,万众仰视:一道彩虹般的光,高挂在淡红色的斜阳与几缕白云之间,点缀蔚蓝,放射华彩。
这一刻,刹那就是永恒,因为镌刻,永不磨灭。
花落了是果。月明星稀,夜深人静时,远隔千里,塞上明珠,就在眼前:那道特有的光环,无疑是今天美好大同折射的五彩祥光。每当心念这良玉生烟的时刻,触摸大同的前世今生,总是此心向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