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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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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豪赞海南沉香龙性之品

日期:0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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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桐

  若要说古代文人中,谁最会赞人赞物,当首推北宋大文豪苏东坡。

  仅从东坡当年谪居儋州对海南沉香的夸赞,就可看出其赞赏功夫当属顶流,可谓世无匹敌。

  他对海南沉香的赞美,不仅方方面面,而且由表及里,甚至深入骨髓,特别是还用他一生当中都最喜欢的神物来做比喻,从而在世上留下了堪称是对海南沉香最好的赞颂篇章。

  绍圣五年(1098年)二月,是苏东坡谪居海南儋州的第八个月。这月二十日,是他谪居雷州的弟弟苏辙60岁生日。为了庆贺小他3岁的胞弟这个大寿,他寄送了一块海南沉香木作寿礼。

  这块沉香木,显然是他精心挑选而且挚爱的,呈山形状,自然有艺术美感,东坡亲昵地称其为“山子”。

  苏东坡给弟弟送了这个特别的生日贺礼,他对海南沉香“空前绝后”的赞美,之所以为后世人们所知,是因为他随礼专门写了一篇赋文《沉香山子赋》。

  在这篇东坡居儋共写的五赋第一篇且是他在海南所写的唯一一篇描绘海南地方风物的赋中,他先用“点兵点将法”罗列出《礼记》《周易》《诗经》等古书中多有所述的芸、兰、脂萧、椒、蕙等香草香料,并点明它们或泡酒祭祀或拌泥涂壁的功用以及或焚或熏的不同用法。

  在平实叙述中,还挑刺般指出另外一些植物香和动物香包括“进口香”的美中不足,或说是特别令人不满之处,属于有意般放大其缺点与缺陷,如说:“杜蘅带屈,菖蒲荐文。麝多忌而本膻,苏合若芗而实荤。”

  这些指点里含有著名典故,精准所用之字有渊源可溯。屈指屈原,文指周文王,屈原以杜蘅为衣带,周文王以菖蒲为垫席。屈原在《九歌·山鬼》里道:“被石兰兮带杜蘅”,《吕氏春秋·遇合》中称:“文王嗜菖蒲菹。”

  这不单单反映了东坡的学识渊博、史学深厚,而且善于将人与物与事相配对勾连,创造出具有复合式结构、多种意义与价值的文本,让不同层次与水平的读者读其文有不同的收获与感悟。

  伟大诗人屈原和周朝奠基的政治家周文王分别有了不同的香草标签,他俩的人生志趣与理想、德行与品位、生活与嗜好,孰高孰低?是否有可比性、相近性?两人对香的态度与表现,又有哪些同与异,值得一并圈圈点点?

  显然,在苏东坡眼里,两人都属于香系列人物。他是有心要把屈原与杜蘅、周文王与菖蒲画等号的。

  在苏东坡看来,或说在其心底的评价中,正如同杜蘅、菖蒲,并不是他最理想最“感冒”、最钟情最中意的香,也正如他在行文中以不太满意的口吻所言这两种香草编织物有“弯曲”、有“花纹”,那就如同说,这两种香草所对应的人物也是有瑕疵、有斑点,有大美之中的小不足。

  苏东坡乐于以物寓意,是善于由此及彼,可以说他是有意通过香来看人评人、谈事言人的。他具有一双洞察古今物与事的慧眼,也是乐于在道他者的同时自然把话题的泉流引向自身,从而进行自照反省与自我诘问。

  果然,在梳理了个人所知的,或说是罗列了当时世上所有的主要香,之后,苏东坡的笔锋便随他的意识陡然一转,于《沉香山子赋》中他就有了如此慨叹:“嗟吾知之几何?”

  苏东坡感叹的是,他对世间的香能有多少了解呢?

  其实,他已了解甚至说掌握得足够丰富且彻底了,你看他信手拈来、如数家珍的那些香,不仅让人读之已有琳琅满目之感,而且觉得阵阵幽香扑鼻而来,特别是他还讲到各香的用法用途,还在看似无意之中已将不同的香进行了归类和对比,这不仅需要学识和手法,还需要心思与艺术,他简直就是香之专家、识香达人。

  经过一番较有条理的铺与陈,也是颇有预谋似的叙与议,感觉牵引而出的“爆点”到来,苏东坡便开始毫不保留、大张旗鼓地对海南沉香百般夸赞起来,前面所有的对比对照、用功用意,包括弦外之音、用心用情,也都是为这后面达到沸点高潮的赞。

  他说,众香纷乱,也是眼花缭乱,使人良莠难辨,只好正味莫辨,一般只能依照俗念识其大概,遵其庸常。但喜欢穷究物理、辨明是非的东坡先生不想让香世界这种糊涂状态再继续下去,他很不客气且是十分鲜明地指出道,前面所列那些寻常香料使人“天君”颠倒,“鼻劳而妄闻”,而从香气来讲,“独沉水为近正,可以配薝卜而并云。”

  这不是呐喊,却是一声巨响,敲定了海南沉香之香趋近于纯正的王者地位!

  在赋中确认海南沉香纯正品质之后,东坡对其赞美并没停止,而是按其行文特点“随物赋形”,纵横捭阖,变化多端,做到像行云流水一样的自然,且不畅达不罢休,居然还按其作词的风格继续豪气干云,使之高潮不断迭起,让人品读起来感觉酣畅淋漓。

  他说作为珠崖福地的奇异特产,其沉水香就是“超然不群”的,它既有金属般的坚固,又有玉石般的温润,其品质还囊括了吉祥神物的精华:“既金坚而玉润,亦鹤骨而龙筋”。

  金、玉、鹤、龙,古今中外,罕有将此四物集于一处称赞同一物的。除了世人眼中的珍贵宝物黄金和玉石,苏东坡对鹤与龙尤为看重。

  鹤,尤其是丹顶鹤,又称为“仙鹤”,自古以来都被人们当作是长寿、吉祥和高雅的象征。鹤的文化历史久远,在我国远古时候,就已经有其图腾,《诗经》中记载称:“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

  没有哪位艺术家不喜欢鹤,而在中国文人心中它还有着无可替代的崇高地位,鹤的形象经常与人的诚挚守信、修身洁行的品格相连,在文人笔下它也一直是俊雅且高洁的象征,甚至文人雅士还直接把具有这种品格的人称为“鹤鸣之士”。

  龙,就更让人倾心和充满神思与遐想了。它是传说中能幽能明、能巨能细、能短能长,还能飞天潜水和布云兴雨的神异动物。作为有须的鳞虫之长、能腾空升天的灵,圣贤和典籍都没缺席对它的赞叹与记载。《孔子家语》称“甲虫三百有六十,而龙为之长”,《易经》中说“飞龙在天”,《礼记》中谓其与麟、凤、龟为“四灵”。

  在世人眼中,龙作为天上的神灵被供奉崇拜,还很接地气地被作为世间的物和人被推崇敬重。

  例如比喻文章、书法的雄健华丽,有形容笔势如龙蛇、文章无比雄奇的龙文和华美富丽的龙章,以及书法气势雄放、变化无穷的龙骧豹变;例如比喻骏马,有称良马的龙子龙驹龙孙龙骥等,还有指天马的龙媒和形容骏马形貌的龙姿等说法。

  在封建时代,人们往往用龙作为皇帝的象征,与龙相关的称谓和配备常常成为皇帝的独享与标配。例如龙颜指皇帝,喻帝王的容貌,额头隆起似龙。龙鳞喻指皇帝或皇帝的威严,龙驭代指皇帝或皇帝车驾,天子即位叫龙升,天子乘车叫龙辇,用龙腾喻帝王的兴起,用龙兴指创立帝业和帝业兴旺,还有龙节指皇帝所授予的符节、龙衮指帝王的礼服等。

  在文采风流的魏晋时代,不少文人个性和做派十足,在灰暗的统治中,追求自由与隐逸,身心表现卓越,不仅身坚似石、挺如松,还行同疾雷、狂若风,人们更爱用梦想中的神龙之眼来探照一些人的骨子和血脉,比喻性格亢直,个性刚直不屈,称作龙亢,若说龙性,便是指性格倔强,难以驯服。

  而在汉唐与宋元时期,文化艺术以愈来愈兴盛的姿态出现在社会生活中,人们喜欢秉承传统,更是热衷于说龙,并将其与另外一些或勇猛或祥瑞之物等相连组词,以龙虎、龙蛇、龙逸、龙凤、龙驹、龙鹏、龙翰凤翼、龙蟠凤逸等喻不凡之士、豪杰之士,对历史上有德行有智慧的贤达之人、风流人物,也颇爱以龙来赞美,苏东坡不仅认可史书记载有人称嵇康为卧龙,还多次在诗文中评说诸葛亮是真正的卧龙,甚至晚年在海南还借黎族樵夫之口夸赞自己是暂时屈身蹲伏在野草丛中像卧龙栖凤一般的贵人。

  显然,苏东坡以“鹤骨龙筋”来说海南沉水香是世上香中极品,其意识当中已把海南沉香不仅仅当作植物看待,而且还当作“高级动物”对待,甚至可以说是他钦佩的史上和当世的英雄豪杰了,是“大江东去”的时间中,经岁月“浪淘尽”之后依然闪烁着金玉光泽之人。

  在言海南沉香“龙筋”之前,盛赞其纯正本色时,东坡强调只有西域所产类似于栀子花的香花——佛国的薝卜,可与之相提并论,同时很巧妙地,以薝卜花暗喻西来的佛法,而在抛出海南沉香具有仙鹤的骨相、蛟龙的筋脉这个有点虚拟的论断后,他又迅速给予事实胜于雄辩的论证,说原因在于海南沉水香具有无比充足的膏液,哪怕只是手握的一小把大小,就会有两斤的重量,“唯膏液之内足,故把握而兼斤”。

  真是既言香的纯正,又道质的贵重。那么,在这两个核心方面,还有哪里的沉香敢与海南产的相比?若比,不是“败北”,就会是“东施效颦”,而只能引发历史性的一笑了,呵呵!

  或许当时占城(今越南中南部)的沉香,已在中原地区有售,民有所用,《宋史·占城传》载称:“占城国在中国之西南”“土地所出,笺沉香。”或其香在海南频频现身,民有所识,海南岛与占城虽然隔海,但距离不远,时有贸易往来。总之,作为北宋文人喜好雅致生活队伍中的一员,东坡应是谋面或品鉴过这异国之香。他即兴掂来,与海南沉香一“碰”,经慧眼一照,便快言快语,把其贬得一文不值。

  东坡的“损他香不利己”的原话是:“顾占城之枯朽,宜爨釜而燎蚊”,这句话的意思是:(见识了海南的沉水香)再瞧瞧那占城来的笺沉香,就知道它这干枯腐朽的货色,只配用来当柴火烧,煮煮饭、熏熏蚊子而已。

  这真是震耳之语、雷鸣惊人!透过文字回到历史现场,让人仿佛看到东坡当“审判官”的可爱形象。

  事实上,占城香并不是像东坡描述得那么糟糕,他采用的是对比、夸张的文学手法,旨在说明和彰显海南沉水香色相之高妙、品质之高贵,占城笺沉香不幸成为“背锅侠”式的被取笑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