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台苹果名满天下，人人皆知山东烟台市。这次来福州，朋友说，你们可以去看看烟台山。我很惊讶：福州也有烟台？烟台的山怎么跑到了福州？一查史料，才知道，烟台山的名字比起山东烟台要早300多年。两个地方名字的由来，均以明代抗倭有关。烟台山原名“藤山”，因山上藤蔓丛生而得名。明嘉靖年间（1522—1566年），倭寇频繁侵扰福建沿海，福州作为东南重镇，为加强防御，官府在藤山顶部修筑“烽火台”，用于传递军情。每遇敌情，昼则举烟、夜则点火示警。“烟台山”由此得名。山东烟台也因明代防御倭寇的“狼烟台”得名，两地名称来源相似。
登上烟台山山顶，果见一座古烟台，400多年的风霜侵蚀，400多年的历史迭变，古烟台已经成为了一座空壳，但仍然矗立山顶，宛如一座天然雕塑，震撼所有站在它面前的人们。
烟台山地处闽江与乌龙江交汇处，居高临下，地势险要，可俯瞰福州城与闽江航道，是天然的军事要塞，扼守福州水陆门户。明代《福州府志》记载：“烟台山，城之南障，为海寇窥伺之要冲。”其战略价值可见一斑。
抗倭名将戚继光虽主力在浙江，但其“戚家军”战术深刻影响福建。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戚继光率军入闽剿倭，福州军民依托烟台山烽火台联动防御，配合戚家军取得横屿、牛田大捷。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及一个叫张经的人。张经，字廷彝，号半洲，明代福州侯官（今福州市区）人，生于弘治五年（1492年）。其父张海以打渔为生，家境贫寒。张经少时聪颖，常于闽江畔习武读书，目睹倭寇劫掠沿海村落，便立下“扫清海疆”之志。正德十二年（1517年）张经中进士，初任嘉兴知县，以清廉刚直闻名，后累迁至兵部尚书，总督东南抗倭军务。嘉靖三十三年（1554年），倭寇勾结海盗汪直、徐海等，袭扰江浙闽沿海，尤以浙江双屿岛、福建月港为巢穴。倭寇“剽掠如风，杀人如麻”，福州城门昼闭，沿海“百里无炊烟”。明廷震动，特设总督南直隶、浙闽军务一职，张经以“知兵善战”被委以重任。张经赴任后，力推三大策略：一是“以狼兵制倭”：调广西狼兵（壮族土司兵）、湖广土兵（湘西苗兵）等精锐赴闽浙，弥补卫所军腐败怯战之弊。二是“水陆并剿”：重建福州五虎门水师，造战船百艘，封锁闽江口，于连江、长乐等要冲筑烽堠12处，烟台山烽火台昼夜不息。三是“保甲连坐”：严查沿海通倭奸民，组织乡勇联防，断倭寇耳目粮草。
嘉靖三十五年（1556年）倭寇残余南窜福建，纠集新倭数千，于夏猛攻福州。倭船沿闽江而上，直逼南台岛，城中“妇孺泣声相闻”。张经急令：焚毁南台岛商栈，免资敌用；迁沿海居民入城，派兵死守烟台山、鼓山制高点，并征调闽侯尚干乡林氏义兵、福清海口民团协防。七月初三，倭寇乘潮进攻烟台山烽火台。张经身披重甲，登台擂鼓，命福州卫指挥使邓城以火铳、佛郎机炮轰击倭船。激战至夜，狼兵从螺洲登陆包抄，倭寇溃退。此战毙倭600余，沉船23艘，福州城得以保全。
严嵩义子赵文华督军东南，屡催速战，张经以“战机未至”拒之。赵文华诬其“养寇自重”，嘉靖帝震怒，下诏逮治。嘉靖三十五年（1556年）十月，张经被斩于北京西市。临刑前仰天长啸：“吾以一身保东南百万生灵，死何憾！恨不能尽诛海寇耳！”福州百姓闻讯，“巷哭三日，江船罢棹”。
英雄自在人间。隆庆元年（1567年），明穆宗追赠张经太子太保，谥“襄愍”，敕建祠于福州于山，与戚继光、俞大猷并祀。清乾隆帝题其祠曰：“功垂闽海”。
古烟台前立碑一块，我凑上前观看，上面刻着：“今存基座残垣，立碑记张经督战事”。在福州台江区有一条“襄愍路”，以英雄之名命路。真可谓：铁血丹心守闽海，可泣可诉英名扬。
张经以书生之躯，挽东南危局；以侯官赤子之心，护桑梓安危。他并非如戚继光般闪耀于教科书，却在福州父老的口耳相传中，说他就是那座古烟台，每每日落闽江，烟霞似血，仿佛仍见他擂鼓的身影，鼓声震荡，与山海同在。
福州本地抗倭英雄，还有明代福州卫指挥使林廷选，率军死守闽江口，多次击退倭寇登陆。其部曾在烟台山烽火台下与倭寇血战，终因寡不敌众殉国，葬于山麓。我和先生沿着整座山麓走了一遍，找不到有关林廷选的遗址。我们在古烟台三鞠躬，表达我们对民族英雄的深深敬意。
烟台山因其重要的地理位置，注定命运多舛。第一次鸦片战争后，福州成为5个通商口岸之一，烟台山因临近码头，一跃成为中西文化碰撞的前沿。1845年，英国率先在烟台山设立领事馆，随后美、法、俄等17国接踵而至。山顶至江畔的乐群路、爱国路上，哥特式教堂、维多利亚风格别墅、巴洛克洋行错落分布，被誉为“万国建筑博览会”。其中一座典型的维多利亚式建筑最为醒目，因其设有舞厅、台球、图书馆、酒吧等，成为华南最古老的西式俱乐部。同时，因为是为多国领事人员服务，所以也叫“万国俱乐部”。原“万国俱乐部”现已改为“大观艺术馆”，正展览着中国上下几千年的陶瓷。100多年前的地板咿呀作响，几千年的陶瓷历经沧桑，在橱窗里散发着无可比拟的绚丽光彩。
从乐群路继续往下走，是福州高级中学，正值放学时间，孩子们一涌而出，路旁堆满了接孩子放学的家长，一时间整个路面水泄不通。这所学校大有来头。前身是教会学校——鹤龄英华中学，其历史可追溯至19世纪末。校名中的“鹤龄”源自福州富商张鹤龄的捐资支持。办学宗旨以“中西并重”为理念，既教授四书五经，又引入西方科学、英语等课程，是近代福建新式教育的先驱。传说林徽因、谢冰心等杰出女性也曾经在此受过教育，据说现在也是福州市高考入学率比较高的学校。我先生站在校门前，曾经当过老师的他感慨说了一句：百年名校呀！
再往下走，独立画廊、非遗工坊、剧本杀馆入驻老建筑，现代艺术展与古厝茶馆比邻而居。原住民开设的鱼丸店、旗袍定制铺仍藏身巷陌，“烟台山国际艺术节”的举办更是吸引全球艺术家驻地创作。
从百年教堂走出来，已经是万家灯火，霓虹灯下的烟台山相比于白天更是多了一种无可言述的妩媚与神秘。游客渐散，这个时候进来的大多为本地居民，在他们中间，我几乎可以听懂他们在说什么。闽南语和雷州话属同一语系，福州雷州有着一种天然的亲近。
“抗倭烽火”铸就了福州这座城市的英雄底色，人们在英雄走过的足迹下开拓出英雄的气象。作为沿海开放城市的福州，已然是名满天下的“有福之地”。而烟台山，则作为这座城市最美丽的阳台，俯瞰两江浪奔浪流，更让我们在国泰民安之时，读懂福州乃至中国近代史的这部“活态教科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