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冬天的暮色来得早,大约下午四点天就黑了。天色将黑未黑时,街边的路灯成排亮起来,移动的车灯渐次亮起来,商家店铺的霓虹灯陆续亮起来,千家万户的窗口也接连亮起来。所有的灯如寒夜的火把,如璀璨的珠宝,有的连成长串,有的荧光点点,有的流淌成河,有的静止伫立,它们为夜晚的城市带来温暖与光亮,为夜行的人们带来勇气与力量。
日与夜的过渡和衔接,便是以华灯初上为标志。五颜六色的灯火映在雪地里,让洁白的雪有了色彩,有了温度,还闪烁着万点碎钻般的光芒。月亮高挂在天上,像一只玻璃绣球灯,周围还缀有几颗宝石样的星辰。街上很快便热闹起来,喧闹起来,挤满了放学或下班后急着往家赶的身影。他们知道,在这个城市的某一个窗口,已经有一盏亮着的灯在守候他们,或者有一盏灯等着他们去点亮。
结束一天的忙碌,每晚熄灯就寝前,我习惯走到窗口看一看,周围哪家还亮着灯,猜想着,亮灯的人家,是有孩子在奋笔疾书呢,还是有大人在加班工作?我也会看一看马路上,夜色里一闪而过的汽车车灯,他们此时还没到家,是在为更好的生活而奔波,还是刚跟朋友欢聚畅饮吃完火锅?
清晨五点半起床后,我也习惯先走到窗边看一看。此时残夜未央,窗外天色依然灰黑,许多人都还在睡梦中,亮了一夜的路灯,此刻也有些睡眼惺忪。但是对面林立的高楼,已经有稀稀落落亮着灯的窗口,大约那些人家也和我一样,早起是为了给上学的孩子准备早餐吧。时不时也有一辆汽车驶过,车灯照亮一扇路面,照亮追梦的身影。
深夜或残夜,这样远远近近或静或动的灯火,像是一种鼓舞,一种陪伴,让我感到莫名的温暖。
若是往记忆深处搜寻,还有许多温暖的场景,也与寒夜灯火有关。
上大学那几年,每个寒假坐火车回家,到家乡小城那一站,总是在深夜一两点钟。临下车时,我就着车厢里微弱的灯光,轻手轻脚提前拿好行李,走到车门口站等,车厢内是昏昏欲睡的旅人或归人,车厢外是站台上越来越近的灯火。这样的灯火让我分外心安。我想火车站的灯都是彻夜不熄的,因为火车站的夜晚依然人来人往,总有离开和相聚。火车站的灯为他们送行,为他们引路,照亮他们的依依惜别或激动重逢。
下火车后,出站台,打出租车回家。车灯照亮回家的路,司机讲的家乡方言已经久违却依然熟悉,车窗外的稀疏灯火实则陌生却倍感亲切。快到家了,远远就看见自家门前亮着灯,这么深的夜里,是整个村子唯一还亮着的灯。那盏灯撕开厚重的夜幕,如落在地面的一轮明月;那盏灯是桃林尽头山洞口,吸引武陵捕鱼人进入桃花源的那道光。父亲母亲倚门迎接我,不知已在寒风中伫立多久。到家后,灯影下父亲母亲的喜悦笑脸,寒夜中烟雾袅袅的热水热茶,瞬间就驱散了两千多公里漫漫归途中,我全部的孤冷与疲惫。
冬夜最温馨的,莫过于久别后难得团聚的家人亲朋,围炉而坐,倾心闲谈。炉子里发出红的橙的黄的暖光,把每个人的脸蛋映得红扑扑的;炭火上烤着橘子、糍粑或地瓜,散发出香甜的气味。柴炭噼啪哔啵地欢歌,座中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这样围炉烤火的寒夜,能温暖余生。杜甫曰“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白居易曰“万里经年别,孤灯此夜情”,李至曰“炉灰香爆栗,庭叶碎烹茶”,说的大约都是此种情境。
寒冷冬夜,不管是熟悉的灯火还是陌生的灯火,不管是近处的灯火还是遥远的灯火,不管是明亮的灯火还是幽微的灯火,不管是热闹的灯火还是安静的灯火,它们都是路标,是灯塔,能驱散黑暗的惊慌,安慰夜行的彷徨;它们也是守候,是迎接,能聚拢孤单的身影,指引奔赴的方向。
寒夜的每一处灯火旁,都有一个正在发生的鲜活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