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然耸立,遮挡住半个青天,过往的群山都不如你!”当年苏东坡由琼州赴昌化军途中,面对一座野岭发出如此惊叹。
在苏东坡专门作出的诗篇中,他借前往的目的地古时名,把这座野岭称作儋耳山。在这首诗中,苏东坡除了描述这座山岭的险峻,还说山下路旁的奇石都是女娲补天所剩。
他借景抒情,以民间传说之典喻其作为人才而被朝廷弃置的忧愤。苏东坡激情题咏的儋耳山,事实上并不比他在海南诗文中提到过的一些山高,也没有他在内地游览过的一些山美,但因这是大文豪在海南足迹所到之山,又因有写山而呼应人事的名诗,近千年来这座山岭既辉映于史册,也亮丽在人间。
苏东坡于宋绍圣四年(1097)六月十一日渡海到琼,7月2日到达贬谪地儋州。他从琼州府(今海口府城),沿海南岛西北隅走“月半弓”,前往朝廷诏命指定的居地昌化军(今儋州中和镇),已由过海时的惊魂未定,进入一路慨叹的状态。在梦中得两句“千山动鳞甲,万谷酣笙钟”而戏作数句后,又在前行中,见新景生激情,即兴吟出了他入岛后的第二首诗作《儋耳山》:
突兀隘空虚,他山总不如。
君看道旁石,尽是补天馀。
当时,东坡和儿子苏过看到的只是驿道必经山脚的一个野岭,也是其在当地视域所见的最高山,没有谁告之山名,他遂命名为“儋耳山”。
儋州古称“儋耳”。《山海经》称“儋耳之国”“离耳国”。东晋学者郭璞考证,儋耳乃古代一个部落,其土著“锼离其耳,分令下垂以为饰”,珥大垂肩,如担状,故曰“担珥”,后谐音为“儋耳”。儋耳在夏、商、周时又名南荒,秦时为越郡之外徼,又称南徼,此前未设治。汉武帝时,海南岛上设珠崖郡和儋耳郡。唐朝始置儋州,后改为昌化郡,又复为儋州。宋熙宁六年(1073),改儋州为昌化军,领县以隶属琼州管。精通历史、又爱创意的东坡,自然知悉昌化军的建置沿革,索性将眼中新山以所属古地名命之。
其实,这座平原突兀而出的野岭早已有名字,即《隋·志》之藤山也,当地人一直称其为松林岭,亦名松林山,《名胜志》载:松林山在儋州北二十里。位于今儋州市区(那大镇)西北约35公里,光村镇境内。它拔地而起,状如斗笠,在古代是个登高游览的好去处,许多奇人异士曾慕名而至,如宋代高僧和靖(临高人)在山上住过,南宋著名道士、道法宗师白玉蟾(琼山人),因羡东坡谓之“他山总不如”,便到山中“养真”三年。儋耳山自宋即成为奇山圣山,后被列为旧儋州八景之一,称“松林晚霞”。
儋耳山虽然是儋地北部主山,但作为黎母山西北向余脉直伸进儋州东南部形成低山丘陵区的一个岭,海拔仅192米,算不得高山。可是,它北距海岸五公里,在一片滨海平原地带,有一山呈飞峙大海边之势,倒也显得格外雄伟高峻。另外,这里古时候曾发生过火山喷发,从地质形态上看,它为远古时期的火山遗迹,周围十几公里内布满了火山岩浆凝成的玄武岩,当地人称“北岸石”,山体和路面又几乎呈直角,加上散落路面四处的怪石,也无形之中增添了该山之险。
《儋耳山》是东坡居儋三年间对儋州山水唯一的题咏。“道傍石”即道旁石,“馀”今写作“余”。“补天”指女娲补天的神话故事。《列子·汤问篇》及《淮南子·览冥训》载:往古之时,天柱折断,九州崩裂,大火、洪水不息。天地亦物也,物有不足,故昔者女娲氏炼五色石以补其缺。用今天的话这首诗可译为:儋耳山突兀孤矗,使天空显得狭小,其他山峰都不能与它一较雌雄。这道路旁边的一块块奇石,全都是女娲炼石补天而剩下的五色石。
这首五言绝句,篇幅虽然短小,内容却很丰富。前两句写儋耳山形势很险峻,用“突兀”表明其高,以占地位,其峭拔和卓尔不凡的特别之势其他山均不能比,是实写物,也可看作表面写山,实质写自己,暗表其学识与才能与众不同。后两句是借物抒情,传达出作者有“补天之才”而被弃置成一块多余的路边石的烦恼和愤懑。
苏东坡一生始终在政治浪潮中沉浮不定,在“朋党之争”中曾三次被贬。曾是皇帝的老师,任翰林学士、中书舍人、礼部尚书等职的三品高官,贬来海南是“琼州别驾”,为“不得签书公事”还是戴罪的九品芝麻官,只能到偏远蛮荒的昌化军安置,可以想象其胸中该有多少积郁之火。忧愤借诗作平静发出,是东坡式的聪明。转念一想,尽管被无情弃置,但自己依然还是不改其光华的一块“补天石”,这样也就够了。由此从这首山水诗中,还可看出作者超出常人的性格和一贯的旷达乐观的人生态度。
另外,“尽是”二字也不由得让人想起在东坡之前谪贬海南岛的那些唐宋名士忠臣,如唐代的李德裕和北宋的梁肱、卢多逊、王荣、弭德超、张继能、洪湛、丁谓、陈衍等,以及死后追贬昌化、崖州的吕公著、司马光等,其中有些是东坡熟知的先贤,有些还是他同朝共事的师友,在他吟作《儋耳山》时想到自己,或许也不自觉中把他们也列为“补天石”了。
张邦基《墨庄漫录》称:东坡去世后,有人问其儿子苏过(字叔党),叔党云:“道旁石”的“石”字当作“者”字,是传写之误。一字不工,遂使全篇俱病。但是,“者”字与全诗之韵不合,且与“补天余”难以契合。因此,原诗应当还是“石”,《苏东坡全集》等权威书籍均按“石”字查注补编和译文。
如今,松林岭已成为一处备受人们青睐的人文旅游景点,苏东坡功不可没。有人建议将松林岭更名为当年东坡所称的“儋耳山”,还有人建议把东坡所写的诗作刻石在山门前,甚至有诗人道“此山已成东坡山”,凡此种种,均可见苏东坡的影响以及人们对他的喜爱。
当然,该山遇见苏东坡,也是此山之幸,可谓永恒幸福之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