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和隔壁家,关系一直不太好,说不上为什么。两家人不怎么串门,也很少说话。
但隔壁家的葡萄藤不管这些。它翻过院墙,爬上我家房檐下的丝瓜架,安营扎寨,繁衍生息。很快,我家院里的丝瓜架变成了葡萄架,暮春时节,叶挨着叶,藤缠着藤,好一派葱郁葳蕤的景象。到了夏天,架子上挂下一嘟噜一嘟噜的葡萄。我们看着那些绿豆粒样的小不点慢慢长成豌豆,长成花生米,又长成大人的指甲盖。来不及等到它们变红、发紫,就有一部分被我们囫囵吞进肚里。
多贴心的葡萄藤呀。可是,父母却管它叫“野葡萄”。
隔壁当家的是个拖拉机手。似乎是由于葡萄的缘故,有一段时间,父母和拖拉机手两口子在院门口碰面时,会拉几句家常。有一次,隔壁家的牯牛挣脱牛绳跑掉,父亲还热心地去帮忙逮牛。
拖拉机手有个叔叔,左手先天残疾,是名老光棍,村里人都叫他“掰子”。掰子身材高大,长相极凶,村里的小孩子都怕他。
那一年秋天,我家和隔壁家因为院前地坪上一棵白杨树的归属发生争执,大吵了一架。父亲和母亲,拖拉机手夫妇和他们的父母以及掰子,在院门前对骂了好半天。我和妹妹被关在院里,听着外面一阵阵恶毒的咒骂,惊惶失措。在所有的骂声里,掰子的声音最为响亮。
我们两家,从此彻底决裂。过了几天,院里的葡萄藤变得软塌塌的,像人被抽去了脊梁,藤上仅剩的叶片也纷纷掉落。父亲检查一番,才发现从院墙那侧爬过来的主藤被人无情地砍断。我怀疑,这是掰子干的。父亲长叹一声,对我们说:“野葡萄就是野葡萄,你们就当它没来过吧。”
母亲把干枯的葡萄藤蔓搂进灶房,当柴火烧了。父亲把丝瓜架拔了,把靠着院墙的一溜凤仙花也铲了。我们似乎听到隔壁一家人躲在暗处发出窃笑。
次年夏天,院墙那边依旧绿意盎然,浓荫满地,坠在葡萄架高处的串串果实历历可数。而我家院里,却只有无遮无拦的日头。我们眼瞅着那些绿豆粒样的小不点慢慢长成豌豆,长成花生米,又长成大人的指甲盖,直至变红、发紫。
想起去年、前年,我们还能自由自在地抚摸、采摘、品尝它们,我和妹妹们肚里的馋虫又被勾出来了。可是,谁让它们是野葡萄呢?我们一次次地按下脑海里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可它们又一次次顽强地出现。
机会总算来了。一个星期天的一大早,拖拉机手就开着“神牛”,载上一家人去县城。只有掰子被留下来看家。中午,隔壁院里响起关门声。我们听着动静,又从门缝向外窥探,看到掰子走进院外的牛棚,牵出牛往屋后走,应该是去饮牛了。
父母还没回来。我让小妹在院门边放哨,和大妹合力搬来短木梯,架在院墙上,翻过去,轻轻跳下地。好多好多的葡萄!一串一串,像红色、紫色的玛瑙,垂在密密匝匝的叶片下面,散发出香甜的气息。可是,我够不着那些葡萄。我慌慌张张地搬来一张四方凳,站上凳子,伸手去摘可爱的葡萄。摘一串,就跳下凳子,跑到院墙边,小声喊大妹的名字,把葡萄扔过去,让她接住。
“掰子回来了!”小妹突然喊。
我一个激灵,从凳子上栽下来,脚踝处一阵钻心的疼。我想站起来,却不能如愿。这时候,有人推开院门。是掰子。他那张凶脸上,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他朝我走来,我的心怦怦狂跳。但他只是把我搀起来,叫我走两步。还好,我的脚已不似刚才那般疼痛。接着,他从架子上摘下两串葡萄,塞进我的手里。“回去吧,孩子。别跟你家大人说。”走到院门口,我听到他说:“要是还想吃葡萄,我一个人在家时,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