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良如
那是一个凉风习习的秋夜，我和弟弟吃过晚饭，从各自的住处来到街头，相约去不远处的天桥赏月。
长沙的夜市异常热闹，街边的小铺内，摆满各式特色小吃，散发出诱人的香味，橱柜里的商品琳琅满目，无声地召唤着顾客，一路上，我们努力抗拒着这些无形的诱惑。路过一家超市时，才决定进去看看，进门的货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月饼，我看到一款最便宜的散装月饼，标价3元一个。我拿起两个来，仔细看了看，摸了摸衣兜里的零钱，又放回货架上，转头对弟弟说：“等会儿我们再来，今夜他们关门前，肯定要打特价的。”我有这方面的经验，弟弟自然是相信我的。
那一年，我刚二十出头，在长沙一边打工，一边学习平面设计。弟弟未满十六岁，他暑假才从家乡出来，在一家酒店学厨师，那是他第一次远离父母，在他乡过中秋节。平常的日子里，我晚上要温习当天的功课，还要做家务，是不会出门的，但我想陪弟弟过中秋，心头甚至萌生出一个小小的念头，我们要过一个有意义的中秋节。
怎样才更有意义？其实我也没有答案。
我们一边随意步行，一边回忆在家过中秋时的情景。集市上买的洒满芝麻的冰糖五仁月饼，是节日的主角，父亲去地头挖来凉薯，从枝头摘下几个果皮尚绿的青橘，一同摆在禾场上的长凳上。还没有敬过月光，弟弟便闹着要吃月饼，我是决不允许的。我坐在小板凳上，双手托着两腮，安静地等月亮升起，月光缓缓洒向天地间，心头便会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愫，似乎这夜的月光，定与平常的大不相同，是神圣的，不容亵渎的……父亲敬过月光菩萨，我们便开始吃美食，月饼酥香甜美，橘子酸甜开胃，凉薯清甜解渴，都要一一尝过，还要缠着父亲讲一两个故事，才心满意足地进屋睡觉。
我们来到天桥上，这里比街边暗一些，人流也少一些。我们肩并肩坐下来，仰起头，能看到悬在天边那轮满月，月亮在空中缓缓穿行，月光在我们身上悄悄游走，姐弟俩周身都披满了月光，却似乎没有记忆中那神圣的美感。在那样的月光下，我们聊了些什么，已经记不起来了，我们肯定是快乐的，却又夹杂着几丝轻愁。我分明感觉到，内心的一角，空荡荡的。
夜色渐深，街上的行人逐渐稀少，我们走下天桥，朝不远处的超市走去。街道拐角处，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席地而坐，一只袖口随风飘荡，脚边那只破碗内，躺着几枚硬币，他木然地望着前方，似乎身边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我和弟弟停下脚步，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转身走进超市。货架上的月饼果然在打折，最便宜的那一款，已经卖到1元一个了。我们挑选了几个，又走向果蔬区，我们看到了凉薯，还看到了青橘，也看到了价格，便都转过身子，朝收银台走去。
走到超市大门外，秋风更凉了。我们不约而同走向街角的老人，他依然呆坐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我掏出几个硬币，躬下身子，放进他的破碗内。弟弟也掏出两个硬币，放进他的碗内。几声清脆的撞击声，在空旷的夜空下，显得异常悦耳。
我们披着满身月色，咬着香甜可口的月饼，走在清冷的、洒满银辉的街头，我突然停下脚步，对弟弟惊呼道：“杰，我们忘记敬月光菩萨了！”
弟弟愣了愣，看了看手上吃掉一大半的月饼，望了望天上的月亮，笑着对我说：“姐，刚才我们敬过菩萨了呀。”
见我满脸茫然，弟弟指了指街角那个老人，我也笑了。刚才还空荡荡的心，似乎被什么填满了，逐渐丰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