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斯
卢齐欧·封塔纳的一系列“空间主义”割裂画布,对我而言,一度不过是顶级美术馆、博览会、拍卖会(前的预展)的常客,是彰显馆藏深度的必备单品之一,就像一座当代美术馆至少应该有一张莫奈、一张梵高、一张蒙德里安、一张波洛克一样,是当代艺术探索的一部份。
古典绘画执着于在画布上抹平颜料,严格地在二维平面上再现三维世界,从而让作为介质的画布与颜料通通消失。后来的艺术家,以梵高为盛,通过颜料的厚重堆叠,在画布上做向上的加法,让画作本身拥有了真实的三维性。封塔纳更暴力、更直接,刀锋刺向画布,让画布凸显出来,也彻底否定了其二维性。
仅此而已。老实讲,在用心感知它之前,我有些看腻了。直到这次赶在台风前,在苏富比香港旗舰艺廊看了展览“爱欲/死亡”。
展览很棒,有非常多相互呼应的巧思。展览的一角,一张封塔纳的红色割裂画布并非孤立的存在,它的左边陈列着一尊肢体残缺的古罗马狄俄尼索斯雕像,右边是一柄幽美而冰冷的汉代玉匕首,墙上还摘取了萨德侯爵小说中那段关于肢解身体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文字。
我的目光在匕首与画布的裂口之间来回移动,一个念头击中了我:这块画布,就是用这样一把匕首割开的。
当然,封塔纳不可能拿到过这件汉代的古董,而玉匕首作为一种礼器,恐怕也无法轻易割开厚重的帆布。但此刻,那把匕首作为一种凶器的原型,作为一种刺穿与切割行为的物质象征,让我仿佛看到了艺术家的“行凶现场”,看到了持刀的手,感受到了刀锋刺入时的阻力,听到了帆布纤维断裂时的声音。画布上的这几道曾经有些平平无奇的裂口,转变成了暴力的、不可逆的伤口,与旁边那尊残缺的神像、那段文字中被肢解的身体,浓缩了权力、暴力与仪式合谋的悠长历史,画布的鲜红也变得意味深长。
于是,封塔纳的作品,从一件装饰性的当代艺术品,变成了一个充满张力的事件。
一把不可能的凶器,就这样为我提供了一把阅读艺术作品的钥匙。我想,这正是顶级策展的魅力所在,它不仅陈列珍宝,更通过不同媒介作品的并置,构建语境、创造对话,激活艺术品,创造全新的认知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