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良如
老同学娟子在家乡生活。几年前,她在苏宝顶建了一栋楼,多次邀请我去她家小聚。对于在大山深处长大的我而言,再美的山川风景,似乎都没有吸引力。
夏天回乡时,突然想起娟子,决定去一趟苏宝顶。
汽车驶入江口镇,拐上一条极不显眼的乡村公路,道路越往上越陡峭,这些年,村级公路都做了硬化,路面并不颠簸。我一向容易晕车,大概是心情好的缘故,在这不止十八弯的山道上,居然能一路谈笑风生。满目的绿色、微凉的山风扑面而来,越往前,绿意越浓厚,山风越凉爽,周身的琐碎似乎都随风散去,心头慢慢畅快起来。拐过一道垭口,一栋四层高的楼房映入眼帘,娟子家到了。汽车刚停稳,娟子快步迎上来,多年不见,还是那么爽朗、热情。
我们走进场院,庭前有个极宽的院子,两条铺了鹅卵石和石磨的小径尽头,各有一座观景台,站在观景台远眺,一幅极美的画卷铺展开来:远山仿佛静止的波涛,静静地漫向天边。山间偶尔升起薄雾,天边飘着洁白的云朵,阵阵山风拂过,雾也走,云也走,群山似乎也跟着向前奔腾,画卷便鲜活起来。若云雾再厚些,恰恰挡到半山腰,我们便都置身仙境中了。层层叠叠的梯田,如镶嵌在苍莽山脊上的翡翠,那零星的散落在梯田间的农舍、纵横的阡陌、成群的牛羊,给画卷添上动人的烟火味。
我们小憩片刻,便继续上山,越往上走,山风越劲爽,似乎要吹尽大家满身的世俗气息。汽车在山顶停下,刚推开车门,陡然感觉气温骤降,身上薄薄的夏装,根本无法抵御强劲的大风,连忙披上外套,一行人跟在娟子身后,沿着石阶朝苏宝顶顶峰进发。
“罗翁八面山(苏宝顶古称),离天三尺三,人过要低头,马过要卸鞍。”
正如古文所述,湛蓝的天空伸手可触,如雪的白云近在眼前。风刮得愈发猛烈,漫山遍野的风声,时而打着唿哨,时而奏起长调,时而低吼,时而尖叫……根本辨不出来处,更分不清去向,只感觉浑身都挂满了风——近乎凛冽的、来自四面八方的风。棉絮般的云朵,飞一般掠过头顶,仿佛随时要落下来,将大山覆盖。我的红色长裙,旗帜般猎猎飞扬,恨不得弃我而去,去追随那漫天的云彩。
石阶尽头便是雪峰山最高处——苏宝顶,佑大的碑雕后面,立着高耸入云的风力发电杆。抬头间,感觉它猛然倾斜,直往我们头顶砸来,我心头一紧,却不知朝哪边躲,定了定神,才缓过劲来——不过是迎面飞驰的云带来的幻觉。
站在顶峰极目远望,视野空旷高远,群峰尽收眼底,山顶没有树,只有低矮的灌木、成片的青草——可见风的威力,根本不给高大树木生存的机会。延绵的山丘高低起伏、形态各异、无边无际,每座山的峰顶,都立着巨大的风力发电杆,发电叶片缓缓转动,如一群巍峨的巨人,热情地张开双臂,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我们大声呼喊,喊声被风带走;我们仰天长笑,笑声被风卷走;我们放声歌唱,歌声被风刮走……在辽阔的山川面前,人类微尘般渺小,似乎随时能随风飘走,我想,那是极好的,能去登更高的山,看更宽的河,追更远的云……思绪不由恍惚起来,仿佛置身波涛汹涌的海洋,周围行驶着无数雪白的帆船,掀起深浅不一的绿色巨浪,我们是浪尖的小鱼,正迎风击浪。
我绕着风力发电杆随意漫步,看到不远处的山坡上,长着一棵孤零零的树,高约两米有余,树冠缀满乳白色花朵,大家都惊叹不已,却叫不上名字。那些怒放的鲜花,无惧烈日的炙烤,无惧狂风的肆虐,亦无惧独立山巅的孤苦。我的鼻关莫名一酸,为这遗世独立的、不知名的、孤独的树,落下一些泪。
突然舍不得离去了,想扎根在这大山之巅,伴着这树孤单的花,站在来自四面八方的风的怀里,任它吹到天老,吹到地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