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鸿波
尽管到这个岁数了,我还是喜欢穿布鞋,这不仅仅是因为布鞋舒适养脚,更有些是承载着童年少年时代的情感,那些入了骨子的美好,总也难以割舍和忘怀。可如今老家人不兴做布鞋了,我也就在网上购买老北京的布鞋,有圆口的,也有松紧口的,穿起来一样的合脚轻捷,只遗憾的是少了一颗母亲的心。
小时候在老家,基本上都是穿母亲做的布鞋。平日里,脚上的布鞋旧些也罢,邋遢些也罢,但过年的时节,母亲总会在大年三十给孩子们各发一双新鞋,让大家穿上脚踩一踩走几步,使新布鞋显得松弛一些,正月初一拜年好出门。如若新鞋紧了,后跟不好扒,母亲就找来祖传的铜扒跟,给孩子们一一扒上,还一边微笑着说,一天穿得上是草鞋,三天穿不上是好鞋。
总记得,农忙之余,或者下雨落雪的天气,母亲就窝在家里做鞋,把本可休闲的日子也打发了。当然,也有很多时候是在夜里,一盏煤油灯用玻璃罩子罩着,周围就显得格外亮堂。母亲就坐在旁边安静地衲鞋底,有时脚边放个烘笼,或者架个火盆,有时也会在桌边搁个收音机放广播,一边衲鞋一边听楚剧,衲上一两个时辰也不晓得累。
每年入冬后,母亲就准备做年鞋。逢上大太阳的天气,吃过早饭就忙着褙袼子,其实就是置备鞋底的材料。母亲从不穿的旧衣服上拆下大大小小的布片,再铲面粉煮好稀稠合适的半锅襁糊,将布片拼接裱褙在两米长的木门上,糊上一层再糊一层,直到褙糊上三四层布片后,置于阳光下晒干。
晒干的袼褙从木板上揭下来,一大张舒舒卷卷的,像一朵五颜六色的云彩。母亲先按照鞋底纸样剪袼褙。剪袼褙分为两步,先划线“荒底子”,即略大于周边线剪下;再“窠底子”,即按线准确地剪齐,此步又称“开底子”。我很注意观察母亲做鞋的每一个动作,母亲似乎更注重她做鞋的每一个细节,丝毫都不敢马虎。她用糨糊将这些掩边、包裹的袼褙黏合在一起,把后跟夹在四层中间的跟部,鞋底黏好后放在干燥处,再压上重物,让它看着更平整些。
鞋底黏好,就要开始衲鞋了,这是个考量眼力和耐力的活儿,我还是顶佩服母亲的。母亲在白布全包的鞋底正面衲出匀称美观的针脚或图案,针脚密密麻麻地,透不过一丝一缕的风。有了鞋底,还得要鞋帮。圆口鞋、尖口鞋、偏带鞋、相巾鞋的鞋面均为连体料,一次剪下即可。母亲是裁缝出身,这些款式也丝毫难不倒她。鞋帮下料后,依然要进行拼接衲帮,里儿面儿两层要以细密的针脚缝在一起。等鞋帮衲好,就接着掩边,我们老家也叫滚口,鞋边掩好,就差绱鞋了。
几十年过去,每次回到老家,再也看不到妇女们衲底做鞋的身影,原本平常不过的情景却成了涉新猎奇。母亲也有七十多岁了,她们一个时代的人,有在的也有不在的,一个个看起来都是两鬓斑白,耷拉着腰身,眯缝着眼睛。而村口她们经常围坐做鞋的大皂果树,似乎变得更加枝繁叶茂,枝干和树围又粗壮了许多,这让我不得不相信光阴又翻阅了一个时代。
虽然再也穿不上母亲亲手衲底做的布鞋,但儿时记忆里母亲在罩子灯下挥针引线的影子,不仅没有抹掉,而是越来越深刻。那微弱的灯光照引着我日后的路途,那舒适合脚的布鞋也是我有生以来最先感觉的温暖,人生那么远的路,相信有灯光和温暖,总是可以平安到达。我怀念母亲做的布鞋,正应了那首动情的歌曲:“最爱穿的鞋,是妈妈衲的千层底,站得稳走得正,踏踏实实闯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