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但极有佛缘,虽沙场也可修行。此说有所根据,但仍未解“白莲花”出处。考索于佛典,知“白莲花”来历:传释迦牟尼佛出生前,宫中白莲花盛开,大如磨盘、车轮。故白莲花象征父母之爱。而杨五郎既为观音菩萨点化,用佛门典故,最恰切。
可见,如白翎花之误、武家坡之诘,不见于老实憨朴之人,而见于聪明好思者。可见思而不学则殆。艺人纵不学,但知盲从,则庶几不妄。否则,即如余叔岩之聪之敏,亦不免逞己之意而妄言。
杨家将题材戏曲之所以深入人心、长久不衰,原因是中国人心中对壮烈价值的基因认同,即中国人本能地敬仰忠烈,对忠烈的敬重,体现出中国人希贤希圣之心、集体上进之志。此尤为不可轻视。后来编戏者,试图以自己鄙陋之见,将圣贤拉下神坛、将忠烈之气淡化以求所谓“接地气”,皆破坏中国人文化价值基因,危害极大。
杨家将题材戏曲,以《金沙滩》最为壮烈:杨继业率诸子赴边御敌。因奸佞构陷,遭猜忌掣肘,被困金沙滩重围。杨家将血战,诸子或惨死、或被擒。见识了朝廷的诡谲,经历了战场的血杀,五郎杨延昭心灰意冷,决意遁入空门。杨继业被困孤城绝境,碰碑殉国。唯六郎以血肉之躯,勉强突围回朝。
“诀别”一折,杨继业凝望即将奔赴沙场的儿子们,一声声“吾儿,慎之”,父亲的慈爱、私情公义的抉择,老将军的果决、忠臣的意志,感激人心;而诸子临别对视,无语凝噎,乐声大作,秦腔音乐独特的旋律,配合一拜一唱,令观者无不动容。可以说,观剧至此而不动容流泪者,其人必不忠不孝。
从前的秦腔观众多少都受过《金沙滩》的影响和塑造。西北老百姓流传一句悲怆的歇后语:杨继业数儿——越来越少。
“五郎出家”一折深受观众所喜爱——杨五郎作为宋朝军中大将,他见多了征战死伤,痛心自己兄弟战死败亡,不禁自问:这值不值?图个啥?就像《兴汉图》中吴汉为灭莽兴汉,母死妻亡,虽保护刘秀成功出潼关赴南阳,立下不世之功,但他夜深人静,也会悲从中来,不禁自问:值不值?图个啥?所以说,安万这个残疾人了不起,他读剧本至此,认为吴汉应该有个感慨,于是自己创作一段唱词,请人作曲,这就是《潼关以内白旗展》,曲子明显是在板腔基础上,用音乐化的创作新谱的腔,但老戏迷丝毫不觉得别扭,反而一下就接受,快速学会并人人传唱。这说明,旧戏自有自新之性,自新自觉。
杨五郎、吴汉这种自问和疑惑,正是人之常情。但在有些人看来,属于意志动摇、私念萌动,杨五郎和吴汉的感慨和想躺平念头,是消极情绪。所以,新戏里但凡出现如《杜鹃山》里一时迷糊的雷刚,也是方法一时不对,意志决心经过挫折与教育,很快就纠正过来,与同志们整齐划一地摆造型。
其实,那些担心老百姓会在观剧中受消极言语情绪影响的人,内心不仅鄙陋,而且傲慢,他们以为只有自己不会受消极影响。其实,作为戏曲完整的组成部分,去掉这些所谓消极成分,整出戏会显得虚假不可信。为什么?因为显违人情。人在建功立业之中,正常的情绪和心理,不免随时产生类似值不值的自我疑惑,在这种油然而生的自我疑惑于反省中,还能最终坚持选择,才是真实而可贵的。
此剧之所以久演不衰,在于其上升为一种民族精神的塑造和象征,让观众照见自己个人人生遭际,令仁人志士照见过往时空的风云壮阔。成为中国人精神血脉中的自觉与力量。
《金沙滩·五郎出家》这折戏,很能体现戏的本义和容量:比现实更宽宏大度。现实生活中人所不能不允许的,戏中可以。这就是人靠着戏,能获得更宽大广阔的思想情绪的驰骋与依偎。今天的新编戏,恰恰与之相反,把多极丰富复杂的生态,压缩削砍为仄陋一极,因此,无不造假作伪使诈。
人的思想情绪是丰富的,变化也在情理中。杨五郎出家,修行毕竟是个过程,不是新编戏那种天打雷劈的自来坚定“杨子荣有条件把这副担子挑”。杨五郎尘念并未完全断绝,或者正在断绝中,后杨六郎去辽国搬杨令公尸骸,路过五台山,被辽兵追赶,情急之下,杨五郎出战,杀退辽兵,兄弟相会,家国情仇,自然免不了吐槽大老板宋仁宗,这只不过是人之常情的“怨”而已,不算发表不正当言论。这折戏名《五台会兄》。
看看,这就是传统戏曲的容量。
子贡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中国戏曲中承担着中华文化最宝贵的价值:仁恕。观众在戏中获得了情感的抚慰,而不是格式化的审美压制。简而言之,无论是戏剧还是观剧行为,无仁恕容量者,不是戏。
其实,一个“戏”字,本身就说明了一切。而戏曲舞台“三不计”默契中,也自然包含着仁恕之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