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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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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无声

日期:0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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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A15版:伶仃洋·专栏       上一篇    下一篇

郭建勋

人往往会陷入灯下黑的境地之中,比如说,一些年前,我就学有些人,不读同时代作家的作品,更遑论周边作家的。事实上,这未必是对的。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后,这些年,我开始大量阅读身边人的作品,这样读下来的结果是,他们的一些作品确实写得不赖。比如徐东的《欧珠的远方》和《诗人街》系列。

但我今天只说他的短篇小说《大雪》。

初读《大雪》,像捧着一杯温吞的白开水,初尝平淡,细品却有回甘。没有跌宕起伏的剧情,也没有华丽炫目的辞藻,就像北方平原上那场不请自来的大雪,静静落在字里行间,却把寻常人家的日子浸润得格外真切。

小说最打动人的,是对生活肌理的精准捕捉,父亲卖菜时“唱戏般拉长了声音”的吆喝,把年轻时学的戏腔融进市井营生,这细节一下子就让人物立了起来。父亲会为一分两分钱和顾客争红脸,争不到也只是笑笑;赔钱时自我安慰“有赚有赔才是生意”,这种带着烟火气的通透,我谓之“英气”,小人物身上的呼云喝雨的“英气”。小说没给父亲贴“伟大”的标签,只写他凌晨骑车赶集的背影,写他摔倒在雪地里时笨拙的扶车动作,可就是这些细碎的瞬间,让一个扛起全家重担的父亲形象跃然纸上。

父亲背后是家庭群像,三个孩子各有棱角,哥哥从最初的大手大脚到后来的愧疚,大妹默默把生活费省给哥哥,小妹辍学绣花时“娇嫩的手指磨出茧子”,却会为讨饭女人递上白面馒头。他们之间的拌嘴像冬日里的炉火,带着点呛人的烟火,却暖得实在。母亲那句“砸锅卖铁都会让你们读下去”,是千万中国式母亲的缩影,嘴上抱怨着生活的难,转身又把热饭热菜端上桌。

小说里的“大雪”不是简单的环境描写,而是串起整个故事的情感纽带。开篇父亲赶集时“融雪冻上的路面”,是生活艰辛的隐喻;年三十那场“鹅毛一样的大雪”,成了考验亲情的试金石。当父亲在雪地里一次次摔倒又爬起,当孩子们揣着热包子在雪夜奔跑,雪成了丈量爱的标尺。结尾那句“行在雪里的人,却仿佛没有谁再注意那雪的存在了”,看得我有泪意,风雪再大,也挡不住一家人相互靠近的脚步,这种于困境中升腾的暖意,让寒冷的雪天都有了温度。

徐东的叙事带着一种难得的克制,他写哥哥知道妹妹每月只花60块钱时,没有直接描写哥哥的痛哭,只说他“用泪眼看着大街时,大街上的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写父亲的累,不说腰酸背痛,只写“鼾声有着累极了的酣畅淋漓”。这种留白的写法,让情感有了呼吸的空间,像北方平原上的村庄,不事张扬却自有分量,读者在字里行间的回味,远比直白的抒情更动人。还写出了贫困里的诗意,父亲卖菜时的唱腔是诗意,小妹绣花时的专注是诗意,哥哥在田野里嚼麦苗的“又苦又甜”也是诗意。这些诗意不飘在云端,而是扎在泥土里,是年三十赶集人脸上的喜气,是麦场边老鸹窝勾勒的天际线,是一家人挤在炕上聊天时的烟火气。当然,不像有些人,徐东没有刻意美化贫困,却在艰辛里提炼出生活本真的滋味,这种对平凡生活的敬畏,让故事有直抵人心的力量。徐东用朴素的笔触,写出中国家庭最坚韧的底色,不是轰轰烈烈的誓言,而是风雪里递出的一个热包子,是摔倒时伸来的一双手,是无论多远都要奔向彼此的心意。

这场大雪落在纸上,也落在我的心里。它让我想起自己的父亲母亲,想起那些藏在柴米油盐里的爱,想起风雪再大,总有一盏灯为我们亮着。或许这就是《大雪》独到的地方,徐东写的是他的故事,却让读者看到自己的生活。只要你看完小说,我相信,你的眼前总浮现出雪地里那一行深浅不一的脚印,父亲推车的蹒跚,孩子们奔跑的急切,最终汇成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