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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2
星期日
当前报纸名称:宝安日报

蓝色琥珀

日期:0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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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A08版:风·深圳“苏铁”作家巡礼之蒙丫       上一篇    下一篇

贝加尔湖是我梦中的湖,在梦里,湖水像宝石般蓝绿透明,这种美带着静谧温润,透着无限神秘,无法描述,也不可说。我并不清楚何时与这面湖产生了羁绊感,总之,它一次次地出现在我的梦里。

终于,在暑气蒸溽的七月,我来到伊尔库茨克,开启为期八天的贝加尔湖之旅,被世界第一大淡水湖环抱着的伊尔库茨克,是高尔基笔下“西伯利亚永远跳动着的心脏”,是“一生必去”的旅游胜地,但若不想重复别人的感受,就得自己来亲眼看看。短短八天,对于习惯享受城市便利的宅女来说,已经足够晒黑,足以想念城市的好,但八天对于存在了2500万年的贝加尔湖,更像是一个薄如蝉翼的时光琥珀切片,我是否能得到?

下了飞机,立即有种穿越到上世纪80年代的感觉,机场巨幅广告是粉刷式,行李提取转盘老旧,转起来咯吱咯吱地响。入关人并不多,但移动缓慢,安保着蓝衣绿帽,牵着看上去不怎么机灵的拉布拉多犬巡查,有人被绿帽子请出队伍检查,弄得人还怪紧张的。

终于入境,像是物理穿越时间隧道,在市内,首先吸引我的是穿城而过的安加拉河,野鸭掠过宽阔河面,河水流速平缓,有说不出的一种松弛。安加拉河是贝加尔湖出走的女儿,唯一一条流出的河,这个不听话的女儿,有强大母亲在身后凝望,富二代安加拉河注定一生充沛,流淌得安稳妥帖,心安理得。

市内到处是白杨树,有中国北方老“三线建设”工厂的感觉,我在三线厂长大,父母都是从东北跑去西北的冒险分子,一去几千里,挪了根基。厂区的杨树和这里的很像,都是身体斑驳,一面绿一面银灰的树叶,在风中拍着手。也不奇怪,那时还有“苏联”这个国家,还被称为我们的“老大哥”,就连厂区最豪华的办公楼也是苏式的。

途经木屋博物馆,我绕进去探险,博物馆更像个村落,木屋、马厩、纺车、烧玻璃的窑……展示的是18世纪前西伯利亚的生活。这里是重建的,因为曾发生过付之一炬的大火,人类来自森林湖泊,天然亲近自然,喜欢原生态木屋的松香味儿,但事物要发展,要取舍,人类始终只能向前走。

我们的目的地是奥利洪岛,是贝加尔湖上唯一住人的岛,途经布里亚特州,这儿是一片天赐的草原,嵌着一块块水洼子,对于牛羊来说,这是天堂的模样,有吃有喝。紫云英开着,不知名的小黄花也紧随其后,牧草长得密密的、绿茸茸的,像块上好的绿毛毡子。牛群肥壮,松弛地吃着草,它们花色多样,有黑、黑白花、黑棕白,棕白等,一看就是自由恋爱的产物,没见到羊。马匹也成群,偶尔抬头,甩甩它们非主流发式,从飘逸的鬃毛间看汽车——那来往的钢铁怪马,马眼里都是轻蔑。

到轮渡码头,汽车和人鱼贯进入摆渡船,海鸥俯冲,沿着抛物线接人们丢给它的面包,精准无误,人和鸥之间,有着信任和默契。下了轮渡,奥利洪岛基本没有像样的路,我们坐灰色纯铁小面包车,叫“小钢炮”,底盘高到奇怪,好似脖子以下都是底盘。屁颠屁颠儿地到了山坡上的木屋酒店,卸下行李,人们四散,立即奔向湖边、崖边、林边,各奔其所。

岛上牛马吃了草自己回家,见到人,既不害怕,也不躲避,有时走着走着,一头牛迎面缓步而来,并不打算让道,互瞄一眼,我认输。狗也是自由的,脖子上没脖圈儿,耳朵上挂着绿色塑料标,是防疫标识,它们见到人,眼神卑微热烈,许是得过许多人给的好处,眼水汪汪看着人,鼻子快速歙动。

沿着缓上坡走去萨满岩,萨满神柱一排并齐,13根柱上彩带飘扬,柱前石头上都有供品,每根柱子代表着一位神灵,是天神派来人间保佑信徒的。在悬崖边俯瞰贝加尔湖,蓝,博大的蓝,湛蓝、绸蓝、蒂芙尼蓝、克莱因蓝……仿佛湖水发明了所有的蓝。蓝色的湖水软乎乎地荡漾,光波碎在数千万年的波纹里,想起导游的话,说这儿有金珀(金色琥珀)、血珀(红色琥珀)、绿珀(绿色琥珀),但稀有蓝色琥珀,可这湖,不就是一块巨大的、古老的蓝色琥珀吗?还是一块“水头”很足的琥珀,因为它是流动的,荡漾的,尽管远看,那幅度微乎其微。

导游布罗夫是个话不多的布里亚特蒙古人,黑红的肤色,个子不算高,但骨骼粗壮结实,与我父辈的身材相似。我对早逝的父亲并不了解很深,只知道他是蒙古人,由于思念父亲,我根据祖籍信息(居住在辽宁瓦房店),赫氏家族(父姓),倒推出他是巴尔虎蒙古人的结论,我的祖上在康熙年间,从遥远的贝加尔湖投奔了大清,去东北戍边——因为根据史料,赫氏家族就聚集在瓦房店。

也就是说,我的血管里是不是有贝加尔湖湖水,祖先是否发源于湖东岸,现在的哲尔金斯克自然保护区,我只有推论,并没有人证,贝加尔湖之行却成为我的执念,我像一条洄游的鱼,要去到那不可重回之地,投入那不复存在的祖先怀抱,我热切期待一次艰苦卓绝的环湖游,从伊尔库茨克出发,绕湖一周,最后再回到伊市,一路大概2600公里,我积极地消化各种资讯,联络各路大神后,一位朋友介绍的资深旅游达人对我说,环湖沿途虽然风景如诗如画,但一半线路都没铺路,甚至还有森林穿越,沿途要经历修路、铺桥、砍树、露营、打猎、钓鱼、防狼、躲熊……我说,也有吃鱼生、摘野果等体验,不好吗?达人耸肩,说,挺好,但极度不建议。

如今,我这个退而求其次的线路也不错,主要是布罗夫够细心,够专业,他是信基督教的,布里亚特人还是信佛教的多,布罗夫是个例外。他做事爽利,带着炊具和鲜鱼,灵活地用折叠刀削洋葱和土豆皮,他女儿扬塔尔也来帮忙。

扬塔尔头发是黑色的,眼睛是蓝色的,她应该是混血儿,会说汉语,在上海上大学,三年级了,假期来帮忙。鱼汤熟了,摆好桌,有沙拉、鱼汤和面包,鱼汤是红菜汤的做法,里面有番茄和土豆,还撒着一种本地香菜末。扬塔尔说我们吃的鱼是白鲑,味道鲜美,这种煮法是她爸爸自创,中国人爱吃,本地人只在汤里加点盐就行。扬塔尔打扮时尚,手腕有串很精美的手链,见我甚是喜欢,便摘下来给我看。红褐色的琥珀镶嵌在老银里,每块石头纹路颜色略有差别,但形态饱满,散发着内敛迷人的宝光,似乎诉说着远古的神秘,扬塔尔说手链是祖母给的,因为“扬塔尔”就是琥珀的意思。

这可不是什么旅游商店可以买到的手链,我不舍地把琥珀还给“琥珀”,用赞许目光看着她分杯奉羹,鱼肉紧实鲜美,还裹着酸甜的汤汁,鱼汤很受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