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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2
星期日
当前报纸名称:宝安日报

宝碗与人间食粮

日期:0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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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A02版:风·深圳“苏铁”作家巡礼之蒙丫       上一篇    下一篇

说起看电影,总带着点爆米花的香味儿。寻位落座,灯光暗下来,划出一道堑;是种看似很远又很近的距离,让人暂别现实,闯入诡谲闪耀的异世界。电影发明以后,人类的生命延长了至少三倍,因为电影中有人们到不了的远方、实现不了的梦境。不止于此,电影又被归为“第七艺术”,艺术生命点燃肉体与灵性生命;为生命提供营养和能量。

我生于上世纪70年代,长在一个两万多人的工厂大院里,厂子建在黄土高坡上,古称雍州,是年轻的苏东坡遭贬黜待过的地方。厂子像个独立王国,是个热闹沸腾的小世界,我十八岁前大部分行动轨迹,都拘于其内。打记事儿起,只要不下雨不刮狂风,礼拜天的灯光球场上,就有露天电影看。球场边有个棋牌室,是个独栋小楼,水泥墙体有个小窟窿,那儿就是放映室,幕布在球场中央。周日晚上,幕布拉起,正反面坐满了人;反面看的是镜像,但谁在意呢,都早早拿来凳子占地方。孩子们喧闹,直到放映机光线投射到幕布那一刻,才统一噤了口,变得鸦雀无声;众人齐齐凝神,眉梢唇角都透着专注,哪怕是坏帧的画面都不容错过。幼年的我,回望放映机的方向,我觉得窟窿里藏着一只神秘宝碗,我在小儿书看过的、发出万丈光芒的宝碗。

小小的我,从灯光球场被拖向阴森恐怖的游廊,红油纸灯笼忽明忽暗,古人眉眼灼灼、裙裾飘飘——那是一部吓死过人的邵氏鬼片《画皮》,青面獠牙的鬼魅,刺激辛辣。小孩儿不明白鬼并不是世界最可怕的东西,只一心想跑,被我妈薅住脖领——她可不想四下找我,严重影响她观影体验;我吓得蒙眼不看,她又在旁边不停播报:哇呀,鬼来了,进来了!挖心了!哎呀呀!

我妈是个十足的电影迷,生活不宽裕,她还是订了画报《大众电影》;她常带着我去县上的电影院,看了好多印度电影,有《大篷车》,还有《神象奇缘》《流浪者》《哑女》等,我妈十分喜欢印度电影,说印度女郎美艳无比;电影插曲也十分好听,琅琅上头,载歌载舞,令人愉悦。我妈意犹未尽,让我学跳奔放的印度舞;我哪是那块料,举着手努力扭着,直脖子瞪眼,把印度舞跳成胃疼舞,看得我妈直咧嘴。说实在的,她的要求也太高了,且不说印度舞女服饰华丽,体态丰腴;就是她们举手投足间,眉目顾盼传情的那种精髓,别说八岁的我学不会,八十也学不会。

学校在县影院包场看老片子,老师说是可为写作文积累素材。印象深的是《狼牙山五壮士》,在狼牙山顶峰上,战士们打光了子弹,毁掉枪支纵身跳下悬崖。在跳崖前,特写镜头从战士脸上划过,坚毅的表情,目光中闪着火焰。这火焰点燃了我们——我和几个小学生总爱站在高坡上大喊:我们是狼牙山五壮士!

土塬略带弧形走势,把一个丰饶的大果园揽于怀抱,那时没有那么多作业,下了学就跑出厂,在附近农场玩。我们喜欢攀上高高的塬,在上面吹着凉爽的山风,看着脚下苹果园,琢磨它啥时候红。人到中年的我还梦到了这一幕:童年重现,一如旧版电影那样,经过坏帧、跳帧和抖动;画面渐渐清晰,像增加了锐度般鲜明起来。梦中,我们对着硕果累累的苹果园喊道:老板,苹果甜吗?多少钱一斤?

厂里有了电影院,一个气派的小楼挂着“关中俱乐部”五个立体大字。走进内部,墙壁麻麻赖赖的,现在知道那是用来降低回声和反射的设计,小时候只觉得好玩;座椅是可折叠的木椅,有淘气孩子夹了腿的。《佐罗》三部曲、《黑郁金香》上映了,男孩子对佐罗的黑马、披风、面具、佩剑极其感兴趣,而我对阿兰德龙所穿的灯笼袖法式衬衫念念不忘,实在是太好看了。影院门口还有了卖瓜子的,有煮的五香味的和炒的咸味的,用报纸折成圆锥体,装得满登登的,两毛一包。那时我约同学一起去看电影,买一包瓜子,一人出资一毛钱;边看边吃,惬意得很。

印象深刻的电影有《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一代妖后》,扮演慈禧的刘晓庆迷住了我——细长的柳叶眉,眼神含笑,唇红齿白;她用兰花指捏着绢帕,搭在脖颈处,阳光正好从她头顶打下,她整个人、整个角色都散发出金色的光芒,极尽美好。

如今,古稀之年的刘晓庆多次当众赞扬自己美貌,称自己未整容,我们这代人理解她的自信,因为还记得当年她如艳阳天般藏匿不住的美。阿兰德龙、刘晓庆等形成一代人关于审美基础理论的同一星丛;那时影星是真的美得出挑,不似现在“白幼瘦”的平庸审美。用流行语境的说法就是,你永远不知道过去观众“吃得有多好”——眼福就跟口福一样,都是福,这是一个特别贴切的比喻。如今,阿兰德龙已选择安乐死,而刘晓庆仍然活跃,坚持做人生大女主,其实蓬勃长久的生命力也是一种美,祝福她永远星光熠熠。

我和我那个电影搭子一起看了几次后,她就不愿意跟我一起去了,总找理由推脱。我十分不解,追问为什么,她很为难地说出实情;原来是我嗑瓜子太快,一包她都吃不上几颗。我也生气了说,我还不爱跟你看电影呢,废话那么多,一会儿提一个问题,一会儿提一个问题。

我吃瓜子确实像大耗子,瓜子几个一起丢在嘴里,舌头灵巧地运送到齿间,门牙嗑开,舌头去皮、嘴皮一翻吐皮,臼齿研磨,香香的瓜子就吃到了。我那个电影搭子叫郭晓虹,个子高、学习好,身上有很多我敬佩的品质,现在想想,其实我喜欢和爱看电影的人交朋友,尤其观影量多的。他们往往有着丰富的精神世界,或天真,比如爱幻想;或有思辨力,就像那个爱提问的郭晓虹,电影可以塑造出这样的灵魂来。

上了高中学习忙碌,没进过电影院,听说《秋菊打官司》是在我们县城里拍的,很多认识的人都自称自己“上电影了”,就是秋菊赶集那段戏:东街集市上的年货五花八门,背驮肩挑的、吆喝叫卖的、逛集的摩肩接踵,巩俐皮肤粗黑皴红,一身农妇打扮毫无违和,挺着孕肚,表情带着点麻木。从里到外都看不出是巩俐,她就是倔强的农妇秋菊;巩俐可以千变万化,无论什么扮相,入骨入魂。她的个人气质是淡然坚韧的、有故事感的,弥足珍贵。

确切地说,电影延长的不是生命长度,它提供多重视角,像超验世界的体验券,最终关照的是自己的精神世界。大学时好电影大爆发,不仅国外大片《泰坦尼克号》《黑衣人》《侏罗纪公园》等精彩上映,国产电影《有话好好说》《爱情麻辣烫》也精彩,我逃了学也要去看。《爱情麻辣烫》是让我印象深刻的片子,是大名鼎鼎的导演张扬的处女作,五段不同年龄段人的爱情故事,鲜香麻辣过瘾,回味无穷;每个人都能在故事中瞥见自己的过去、现在以及可能的未来,据说当年票房仅次于《泰坦尼克号》和《甲方乙方》,奠定了张扬的江湖地位。

那时我看电影不花钱,电影票有人买,还有爆米花奉上,也绝不会因我吃得多而生气;还会怕我冷脱下衣服给我御寒,他宽大的西装上有烟味儿和他独有的味道。他知道我爱看电影,还买了DVD影碟机和各种碟片,印象中周星驰系列都是看的碟片,还有恐怖片《午夜凶铃》《怨咒》等。后来,我也很“厚道”地就嫁给了这个人,没让他白白花钱。

婚后去了深圳,行李箱里用棉被包裹着DVD碟机,我说他像走私文物的,他说这是勾魂法宝,勾你的魂儿。碟机是法宝,可不会自己冒出宝贝,得买碟,这让我想起小时看的故事《宝碗》,说的是早先年间,寡妇把儿子拉扯大,儿子媳妇不孝赶走了老太太,临走就给个破碗。结果破碗是宝碗,发出七彩的光,每天往外冒金币、冒大米白面;儿子听说后抢走碗,但只能冒出羊粪蛋——没有好碟,碟机就不是宝了。

华强北有个“碟王”,手里都是硬货,各种稀缺文艺片都有,画质也不错。高中时期错过的《低俗小说》《大话西游》《霸王别姬》等好片子,都补上了,那时候的享受就是周末拉上窗帘,选一张好碟,躲被窝里嗑着瓜子独自看碟。他在厨房忙乎,我耸耸鼻子就知道是蒸菜疙瘩:把菜切碎裹上面蒸熟,调上盐、醋、蒜末,再泼上热油,味道棒极了,比肉还香。

查得紧,碟王的铺面关了,只能在天桥走鬼手里买碟,质量就差多了。记得国外一个导演说,应该给盗版书、盗版碟一点生存空间,因为真正的艺术是普世的,人无论贫富都应该有欣赏艺术的权力。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