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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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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意境和旁观者

日期: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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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A15版:宝安文化       上一篇    下一篇

唐诗

袁姣素的小说集《蓼水微澜》是由重庆出版社出版的新书,分为三辑,收集了发表在《作品》《延河》《湖南文学》《边疆文学》《天津文学》等文学期刊的中短篇小说,作品质量可见一斑。小说写的是风土人情,家长里短,世道人心。《暖冬》《6月7日》《梦里水乡》,故事节奏不疾不缓,娓娓道来,人物对话有明显的湖南西南部特征。“自己是能向他人展示的最小故乡”,方言俚语是特征,也是特色,让熟悉的人觉得亲切,让不了解的人觉得新鲜。她的小说不只是方言写作,可以说是地域文化写作,这背后是风物、观念、传承,是人文气质的浓缩,展现了她甄选素材、自成风格的创作能力,故事的内涵有一定的现实精神与社会意义。读她的作品,我想到了三个关键词:现实、意境、旁观者。

我们常说作者要有辨识度,我们笔下的人物面目要清晰,哪怕写的是类型小说,人物的面目也一定要清晰,这是精神内核层面的东西。袁姣素笔下的人物不仅面目清晰,还棱角分明,鲜活的人物形象,加上有节制的情绪晕染,精心打磨的故事情节,接地气的语言风格,这些得当的裁剪与加工,赋予了小说丰富多彩的可读性与神秘感。这大概跟她的文学涵养、审美眼光与生活经验都有一定的关联。或浪漫抒情,或通透豁达,或恬淡安然,或泥沙俱下,或现实骨感……每个篇章的语感与风格都显示出作者本身的精神气质与个人品格。也许是编辑工作让她显得更沉稳、更老道。沉浸在她的文字中,有种惬意的舒适与自由。其语感与氛围营造相契合,雅俗共赏,蕴含丰富,需要深度阅读。行文很严谨,叙述态度很克制,在展现某种人物力量时更多的是给人那种“温柔一刀”的即视感,既保留了人物的面子,又顾全了里子,让人读后警醒和深思。《走卫星》《飞翔的嗥叫》和《种太阳》等作品营造了某种意境,写得有些唯美,有诗性的张力,有超脱的情绪,令人不自觉地在意境的流淌中流连忘返,感叹小说魅力的复杂多元、诗性与广阔、现实性与历史感。

在这里,我想着重说一说《走卫星》。这篇小说是以现实主义的手法讲述了一场特定时代背景下的“随波逐流”事件,村里人的各种表现很现实也很无奈,令人唏嘘,又莫名地哀伤。小人物在应对“大事件”发生时很难有所坚守吗?答案是肯定的。我说的“小人物”这个概念里的“小”包括且不限于人物本身的思想格局以及社会地位。一个看似理智的决定,却导致了整个事件荒诞的走向。可喜的是,村里还有明白人,还有醒着的人。作为“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人,“晚晚”很悲伤,他痛心疾首,是唯一没有被那些人和那件事“带偏节奏”的人。他很有主见,固执地坚守自己,像是在建立常识又像是在打破常识,既是在捍卫常规又是在打破常规。换个角度来看,“晚晚”作为村里“最有威信”的长辈,他必须表现得果敢。他见多识广,必须保持独立思考的能力,所以他说:“……你们也真是怂得要死,一个卫星就把你们吓得屁滚尿流了……”

最有意思的是“走卫星”这个关键时间节点,从“晚娘”与邻里的谈话中我们知道,儿子早已被她安排去了他外公家“避险”,女儿荞也跟着同学出去了。“晚晚”最看重的女儿荞的出门是否得到了“晚晚”的默许,文中没有交待,只说荞比“走卫星”的人晚了两天回家,“晚晚”因此史无前例地对她大下“杀”手,可见是触到了“晚晚”的逆鳞,是“晚晚”的底线。“晚晚”的反常既有小说表面交待的意思:出于担心荞,也可以理解成别的意思。比如“晚晚”是不是后悔让荞和同学出去了?有种“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意思。此外,“晚晚”可能意识到在这件事情上,自己相当程度地选择了“盲从”,他留了退路,不管他承不承认,他潜意识里也有“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的心理,这种心理恰恰契合了“小人物”遇到“大事件”时的心境。

《走卫星》用少量的笔墨呈现了夫妻之间的温情,这个点也有点意思,“晚娘”内心显然更愿意随大流,可她拗不过性子倔犟的“晚晚”,只得陪他留守。并不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晚娘”的做法实属无奈,有“豁出去”的意思,也有“患难见真情”的意味。小说的结尾很妙:“一群瓦灰与棕色相间的麻雀从窗外飞过,兀自在对岸的高架线上起起落落,叽叽喳喳。风吹起,它们的羽毛像一把竖琴,天空到处都是翅膀的声音。”短短两句,看似很普通,细想之下又蕴藏哲理。世道人心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的,还有灰色地带。对于小麻雀来说,它们奋力飞上去的高架线也许就是高压线,会触电会丧命,它们浑然不知,叽叽喳喳。广阔的天地间,起风时,动物的羽毛是可以任人弹奏的琴弦,而翅膀的声音也许是它们正在飞翔,也许是它们正在坠落。

《蓼水微澜》收录的15个小说,各有特点,各有千秋。《梦驻楼兰》里,丁一凡的深情深不见底,朦胧纯粹的爱恋像一场梦那样不真实又有所预判;《三个人的晚餐》是老一辈中国式女人的人生缩影,付出、忘我、无怨,伟大又悲伤。《家务长》的情节跌宕起伏,让我联想到阿尔贝·加缪的《局外人》,有生者与死者的较量,有墨守成规的现实礼仪,有约定俗成的内心期盼,人世间的很多悲伤是伪装的,真正的悲伤藏在心底的高墙之下,无人可见,或被多数人视而不见。从故事的生发到内里,作家是贴着人心去写的,充满诚意,不故弄玄虚,构建的故事是对世道人心的敏锐捕捉和对世俗生活的纤毫洞察。小说很接地气,有大地般的朴实厚重,有容、有度,余韵悠长。从她的小说中,能体会到女性特有的细腻、婉转还有隐忍,善于处理复杂的情感纠葛,能换位思考,根据故事的主线顺藤摸瓜,将日常生活中“扁平化”的普通人刻画得入木三分,将世俗生活的取舍和心态写得成熟练达,直指人心。

由此可见,袁姣素的小说创作是以旁观者的角度深度参与,以犀利的笔触,呈现出生活中的真实与现实,营造氛围与意境,有效还原多变的精神现场,使故事走向更符合人性挖掘的向度,从而让小说实现更多的可能。

从《蓼水微澜》的目录,吸引我的还有P310-P313《代后记》的文字,是作家的小女儿写的。女儿眼中的妈妈勤奋、朴实、温和:“妈妈不是傲雪寒梅,不是凌雪绿竹,只是生活在基层的小草,她的乐观与坚韧,如小草一样落地生根,不屈不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