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理宗端平元年(1234)正月,宋、蒙联军攻破了金国最后的据点蔡州。金末帝死于巷战乱兵,金国灭亡。四月时,湖北制置使兼知襄阳府史嵩之派人将金哀宗遗骨并金国俘囚张天纲、完颜好海、夹谷奴婢等金臣献于临安。对南宋君臣来说,一百多年前的靖康大仇终于得报,南宋王朝来到一个从未登上过的全新顶点。
就当时看,南宋终于报仇雪耻,接下来与新兴的蒙古守盟固疆即可,但沿江制置副使赵范和其弟淮东制置使赵葵却提出应乘时抚定中原、收复三京。所谓三京,即东京开封府、西京河南府(今洛阳市)、南京应天府(今商丘市)。在赵氏兄弟看来,一旦三京收回,宋军即可进据潼关,以黄河为天险,是谓“据关守河”,足以防备蒙古,确保社稷无虞。
建议提出后,朝中引发激议,认可不可兴兵的朝臣占据绝大多数,但时为宰相的郑清之见史嵩之立下“破蔡灭金,献俘上露布”的盖世奇功,也涌上欲以收复三京为己功之念,力主赵氏兄弟之议。朝廷终于在六月拉开了“端平入洛”的进军序幕。
大宋自一百多年前失去开封,宋高宗赵构以临安为行在以来,开封的京师称号一直未被取消,其巨大的政治含义使主帅赵葵将进军的第一站对准了开封。周密在《齐东野语》中记载得颇为详细,身为先锋的全子才“六月十二日离合肥,十八日渡寿州,二十一日抵蒙城县……二十二日至城父县……二十四日入亳州……七月二日,抵东京二十里扎寨……初五日,整兵入城”,竟是一个月时间不到,就收复开封。
旗开得胜的后果往往令人忘乎所以。当赵葵统五万宋军主力于七月二十日入开封后,竟质问全子才为何白白浪费半个月时间,没有乘胜进取洛阳与潼关?全子才的回答是“粮饷未集”。这句话表明,宋军虽迅速收复开封,但后勤形势不容乐观。更令人震惊的是,在宋人的百年记忆里,开封是《清明上河图》的样子,是《东京梦华录》中“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的繁华盛景,是人口超过百万户的恢弘都市,但迎全子才入城的父老和降蒙金兵只六七百人。宋军进城后所见,处处荆棘遗骸,民居仅千余家。昔日繁华凋敝至此,如何不令人震骇非常?
但在赵葵那里,收复三京的政治意义超越一切,哪会有什么今非昔比的文人感叹?他见开封手到擒来,便觉收复洛阳也将易如反掌,不顾后勤未至,令钤辖范用吉、樊辛、季先、胡显率一万三千军马,淮西制置司机宜文字徐敏子为监军,在到开封的第二日就挥师西进,直趋洛阳,再命杨谊率庐州强弩军一万五千人为接应。但两路大军将城内军粮全部带上,也只够五日。就此来看,即便徐敏子和杨谊拿下洛阳,也不可能长期坚守。赵葵却觉得,只要拿下洛阳,已派人去催促的军粮大致能跟上来。
事实证明,这是一把事关赵宋国运的豪赌。
自七月二十一日西行后,徐敏子算算时日,既担心后勤不至,又担心洛阳难攻,下令将五日军粮改为七日食,五天后的二十六日,率二百人先赴洛阳的宁淮军正将张迪至城下鼓噪而入时,洛阳城内竟寂静无声,到夜深时才有三百余家百姓登城迎军。
徐敏子听闻洛阳与空城无异,未料是蒙古的诱敌之计,率大军于二十八日入城,该日也恰恰是全部军粮告罄之日。徐敏子不得不下令采蒿和面作饼,以为充饥。但也就在当天晚上,有败兵入城,告知“杨谊一军,为北兵大阵冲散。今北军已据北牢矣”的恶讯。
事情是作为接应的杨谊率一万五千强弩军到洛阳东城外三十里处时,因连夜行军,士卒疲惫。杨谊知洛阳已得,遂放松警惕,令大军就地吃过早餐后再行入城。不料,军队刚刚散开,数百步外的山中突然出现黄、红两把伞盖。宋军方自惊疑,蒙古已伏兵四起,从深蒿中杀出。杨谊仓促间不及应战,一万五千军竟全军覆没。在洛阳的宋军听闻败报,知自己已成不折不扣的孤军,加上粮草已无,顿时士气涣散。
八月一日,蒙古军在城外下寨。徐敏子作出回师开封的决定。方案是令步兵分两路劫蒙军营寨,徐敏子亲率大军靠洛水列阵,并于当日顶住了蒙古大军的第一轮冲击。翌日黎明,蒙古大军发动第二轮冲击,徐敏子率四日未食的饥兵战至午时,又取得杀蒙古军四百人,夺蒙古团牌三百多面的战绩。
趁蒙古军暂退时,徐敏子聚将商议,最后决定南向突围。蒙古军见宋军南遁,即挥师掩杀,宋军死伤不计其数,徐敏子所乘马匹死于乱箭,他右胯也被流矢击中,险些丧命。最后只率三百残兵逃回光州。
在开封的赵葵和全子才听闻败报,先有增援之想,但毕竟开封也无粮草,赵葵不得不选择班师。周密对宋军先胜后败的总结是:“是役也,乘亡金丧乱之余,中原俶扰之际,乘几而进,直抵旧京,气势翕合,未为全失。所失在于主帅成功之心太急,入洛之师无援,粮道不继,以致败亡,此殆天意。后世以成败论功名,遂以贪功冒进罪之,恐亦非至公之论也。”
不论赵葵的“贪功冒进”是不是“非至公之论”,但身为主帅,必难辞其咎,也不论朝廷对赵葵等人作出何种削官降职的处理,最无情的事实是,收复三京之役是宋、蒙展开的第一次大规模正面冲突。宋军的惨败衬托了蒙军的强悍,也使蒙古有了大举兴师的借口。
亲手打开潘多拉盒子后,宋理宗赵昀希望避免的战事已无可避免,蒙军于翌年发动对宋战争,两国从此再无和平。经过长达四十五年的军事冲突后,南宋终于在崖山亡国。当水息烟沉之际,再也无人会想起那场画虎不成反类犬的“端平入洛”战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