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猛
宋朝著名词人姜夔有首《扬州慢》,描述兵火之后的扬州时提到:“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杜牧之于扬州,早已在人们心中紧密地融为一体。似乎提扬州则不能不思杜牧。而扬州从来都被称为富贵温柔乡。但凡与扬州结下不解之缘的人,自是秉性风流,才华横溢。杜牧确曾在扬州生活过,也在扬州的青楼酒肆流连沉醉,纵情放意。他自己就有不少著名的诗歌记录当时的风流韵事。像《遣怀》:
落魄江南载酒行,
楚腰肠断掌中轻。
十年一觉扬州梦,
赢得青楼薄幸名。
还有《赠别二首》:
娉娉袅袅十三余,
豆蔻梢头二月初。
春风十里扬州路,
卷上珠帘总不如。
这类情诗在杜牧诗歌中为数不少,有些还带有生动的人生传奇。像他的《张好好诗》,便寓含着一则凄美的情感故事。张好好本为歌伎,杜牧早年在江西沈传师幕府时与之相识。对她很是喜欢,沈氏也对张好好颇为赏识,并将其带到宣城任所,杜牧是以得一直与其往来。后来沈传师的弟弟沈述师纳张好好为妾,沈传师也转任吏部侍郎,往日僚属星散。从此杜牧与张好好音信隔绝。五年后杜牧分司东都,到洛阳任职,在那里意外地遇到了张好好,那时她流落江湖,在洛阳东城的一家酒馆里当垆卖酒。杜牧伤逝感怀,泪下沾巾,想起初见时“君为豫章姝,十三才有余”。后来因为喜爱“自此每相见,三日已为疏”。而好时光总是短暂,人生没有不散的宴席。数年后“洛城重相见,婥婥为当垆”,彼此关切问候深情回忆,“朋游今在否,落拓更能无”,饶是杜牧风流洒脱,也难免“洒尽满襟泪,短歌聊一书”。
他的另一首关于情感的诗歌《杜秋娘诗》,虽然写的是传奇女子杜秋娘的遭遇,但其中也饱含他的人生慨叹和尘世深情。杜秋娘是金陵才女,以一首《金缕衣》闻名当时后世: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十五岁时,杜秋娘被时任镇海节度使的李锜纳为妾。后锜叛灭,杜秋娘被籍入宫中,幸运的是唐宪宗也是个文学青年,对杜秋娘很是宠爱,将她封为秋妃。穆宗即位,指定杜秋娘帮他教育照顾王子。因此卷入政治斗争旋涡,后王子因罪废削,杜秋娘也被牵连赐归故乡。杜牧过金陵时,感其穷且老,为之赋诗。这个才貌双全的奇女子,年轻时不仅“不劳朱粉施”,还能“与唱金缕衣”,人生的际遇也很是不错,得以“联裾见天子”“侍宴坐瑶池”,但终究人生如梦,繁花散尽。“四朝三十载,似梦复疑非。”最后落得个穷老归乡,落魄终年。“归来四邻改,茂苑草菲菲”“寒衣一疋素,夜借邻人机”。这让杜牧这个怜香惜玉风流倜傥的才子情何以堪。虽然他和杜秋娘之间并无任何瓜葛,但诗人心中有着深沉的爱,经久的悲,固有的善,凡是人间一切真情美意,他都会热情地激赏真诚地称颂。杜牧是多情的,也是善良的,更是磊落的,这样一个满是同情之心满是爱怜之意的人,难怪要被后人誉为“风流俊赏”的诗人。也难怪一提到扬州,人们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他。事实上,扬州因为他也多了几份柔情,多了几份生动。花一样的扬州,迷一样的杜牧,梦一样的诗境。是让人极为向往的历史烟云。
杜牧当然远不只是个青楼烟花之所的风流客,更是当朝权贵们的座上宾。杜牧的出身可谓高贵,祖父杜佑是德宗时的宰相,歧国公,也是个学问家,深得当时士子们的敬重。虽然他的父亲杜从郁没能承继祖父的余威,只做到员外郎。但官宦世家的家境毕竟得以延伸,杜牧出生于这样的书香家庭,从小接触的人物事情自是居于最高层。借了祖父与父亲的余荫,杜牧在官场上并未受到多大的委屈。当时牛李党争正激烈,但在杜牧身上影响不大。按说,他这样一个处于官场激流中的人物,受到冲击难以避免。而且他为人性格耿直,不拘小节,很容易得罪人。但观其一生,最多只能说他不是特别得志,像其他那些诗人一样受贬谪受排挤还是说不上的。曾经相互攻击势同水火的牛李两党,其代表人物牛僧孺和李德裕都对杜牧很是欣赏。当然这跟杜牧有能力有才华息息相关,但也得益于他祖父与父亲打下的深厚人脉根基。
杜牧从光荣家族继承到的首先是教养。他从小便大量阅读,涉猎广泛,而且善于思考,见解独特。年轻时他就曾研习军事和兵法,注解《孙子兵法十三篇》,撰写《战论》《守论》等军事文章。那时藩镇割据愈演愈烈,边患也始终不断,他的军事理论和主张还确实发挥了重要作用。黠戛斯打败回鹘军后,回鹘军溃退进漠南。杜牧劝说当时用事的李德裕趁热打铁持续进攻,不要像以往一样等到秋冬之际草黄马壮再行出击。李德裕大为赞赏并予采用。后来昭义军刘稹拒命,诏令诸镇兵讨之,杜牧又建言献策,精准地分析了当时数路进剿兵马的实际情形,提出避实击虚兵贵神速的战略方针,后来李德裕基本采用了他的方略,迅速平定了叛乱。对于杜牧,李德裕是“素奇其才”。虽然知道他和死对头牛僧孺关系非同一般,但也没怎么为难他,后来杜牧外放黄州地方为官,杜牧觉得可能是时为宰相的李德裕在排挤他,但其实对他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杜牧不唯军事上见解独到,政治上也独具慧眼。二十出头时,他便写下著名的历史政论文《阿房宫赋》,响亮地提出了“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当时很多政坛要人对他的见识很是欣赏。据说,太学博士吴武陵就很喜欢杜牧的这篇文章,正值他的朋友崔郾侍郎奉命到东都洛阳主持进士科考,吴武陵鼎力向他推荐了杜牧。杜牧很快得以进士及第,那年他二十六岁,正意气风发。对他这样一个世家子弟而言,官场没有太多的东西需要适应。唯一决定其沉浮顺逆的无非是固有的性格。《新唐书》说他:“刚直有奇节,不为龊龊小谨,敢论列大事,指陈病利尤切至。”他是个胸有大志,却又不愿阿谀奉承的人,所以注定他在官场不可能走得太远。但他能力强,人脉广,喜欢他的人还是很多的。所以他在朝廷里混上一段时间后,觉得不太如愿的话,就可以去入地方大员的幕府,做个逍遥的幕僚。要么到地方做个长官,虽然职位不高,好歹自己说了算,多少可以实现自己的一些小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