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凤俊
院墙上的爬山虎在夕阳里红得发亮，二顺子坐在他那张上了红釉的老榆木桌前，擦拭着第三只晶莹剔透的白玉杯时，听见了三顺子标志性的拖沓脚步声。
“老哥！今天这酒可了不得！”三顺子晃着个洒瓶子闯进来，瓶底在桌上磕出清脆的响。二顺子皱眉，他向来见不得人糟践酒具，更看不上这种来路不明的散装酒。
三顺子却已经从口袋里掏出一袋花生米，哗啦啦一声倒在桌上，花生米在桌上滚来滚去，二顺子盯着那些围着酒瓶转的花生米，突然发现透过酒瓶的夕照，在桌面投下一道琥珀色的光斑。
“等等。”二顺子拦住三顺子要开瓶的手。他转身从博古架取下两个特制的霁蓝釉酒具，这是去年在景德镇订制的，杯壁薄如蝉翼，杯口微微外翻。三顺子“啧”了一声：“什么酒能配你这些金贵玩意儿。”
开瓶的瞬间，二顺子的手忽然顿住了。一缕幽香先溢出来，不是茅台那种张扬的酱香，倒像深巷里飘来的桂花酿，隐隐约约勾着人的鼻子。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在杏花村，那个白发老师傅也是这样，先让酒香在空气里养一会儿。
二顺子举起酒瓶，将酒液缓缓注入杯中，酒线细长不断，落入杯中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酒花细小均匀，经久不散。
三顺子早已按捺不住，端起杯子就要一饮而尽，二顺子急忙拦住，“慢着，好酒要品，不是灌。”
“这酒……”二顺子把酒杯举到窗前，酒液在暮色中流转，竟泛着淡淡的翡翠色。他小心地抿了一口，舌尖刚触到酒液，一股酒香沁入心脾。它让酒液在舌尖停留，感受那细腻的质感。
三顺子已经灌下大半杯，正用筷子头蘸着酒在桌上画圈：“咋样？”
二顺子没答话。第二口酒含在嘴里，让酒液在口中回旋，触碰到每一个味蕾。第三口，他让酒缓缓滑入喉咙，体会那悠长的回味。他闭上眼睛。先是粮食的焦香，接着变成熟透的果味，最后竟尝出山泉的清冽。这味道让他想起童年跟着爷爷去酒坊，那些埋在桂花树下的酒坛子。
“酒线绵长，挂杯均匀。”二顺子转动着酒杯，声音有些发颤，“落口生津，回甘里有种……”他突然卡住了，那个词在舌尖打转——“本真”。
对，就是这个词。这酒里藏着种“本真”，像冬夜里突然递来的暖水袋。
三顺子已经喝得满面红光，打了一个响亮的嗝。突然大笑：“酸不酸呀！不就是好喝嘛！告诉你吧，这就是‘邹记福’酒”。他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压扁的包装盒，“我表弟厂里酿的。”
二顺子盯着那个印着“贵州邹旺酒业”的包装盒，忽然发现自己的右手正无意识地摩挲着博古架上的名酒空瓶。那些酒在暮色中闪着昂贵的光，此刻却像一个个华丽的囚笼。
晚风掠过院角的酒坛，带起一阵“嗡嗡”的共鸣。二顺子突然抢过酒瓶，仰头灌了一大口。火辣的酒液顺着喉咙烧下去，却在胃里开出一朵温暖的花。
“再来！”二顺子把珍藏的仿古酒樽推过去，樽面上的腹沟在酒液中活了过来。三顺子愣了下，继而笑得露出那颗金牙：“早就该这样！”
月光爬上窗棂时，两个影子在墙上碰杯。二顺子醉眼蒙眬地看着那个无标酒瓶，突然明白最好的酒就像最真的话，不需要任何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