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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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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0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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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A07版:风·文学名作中的深圳       上一篇    下一篇

王十月

本名王世孝。1972年生于湖北石首。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作品》杂志社社长、总编辑。

1.关

南头关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障碍,横亘在城乡之间,把我的世界一分为二。

我对特区的了解始于南头关。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我初中毕业,在家无所适从,感觉乡村生活像密不透风的闷铁罐,我在铁罐里瞎折腾,乱捣蛋,力量太渺小,无法打破那坚固的铁罐,连在铁罐子里的呐喊声也是那么微弱,于是几个同龄人一商量,决定逃离乡村,闯深圳。凑了路费时才知道,进特区要过南头关。过南头关的合法途径,是获得一张边境证。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要想获得边境证是件很困难的事情。一群乡村叛逆的青年想要获得边境证更是难上加难。别的地方如何我不得而知,在我们那儿,你必须用一系列红色公章来证明你的清白,从村治保主任到村委会、从乡政府到镇派出所。一道道怀疑与审视的目光,像刀子,剥下你的骄傲与尊严。特区对怀有梦想进入它的人怀着深深的警戒,所有想进入者先被假定有罪,你必须拿出充足的证据证明你的无罪与清白。而在当时,我无法证明我的清白,我甚至无法过村治保主任那一关,这使得我的深圳之行推迟了数年,只好退而求其次选择武汉。在武汉打工数年仍一事无成,我再次想起特区,依旧天真地以为特区可能会是另外的一片天地,在特区,我可能会通过自己的打拼来寻回自己被剥离的尊严。

一九九三年,我与南头关相遇。

戒备森严的关口,长长的通关人流和车流,闪着凉气的铁丝网,铁丝网外那护城河一样的鸿沟……武警手执大喇叭,驱逐流连在关口试图蒙混过关的人群。治安员神出鬼没盘查暂住证、清理“三无人员”以缓解关口压力。我依然没有边境证,除了身份证,没有什么能证明我是谁,更别说清白。一张从武汉至广州的火车票,成了紧要关头证明我来深圳不久、尚无需办理暂住证的救命稻草。

第一次与南头关的相遇,让我对关内的世界产生了强烈的渴望。而关内的世界,暂时只能存在于想象中,那些想象有关成功,有关金钱,有关自由与尊严。

要想获得这一切,首先得过关。

似乎就只有一个发疯的想法:过关!过关!想尽一切办法进入关内。

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可笑得很,为什么在乡村时,以为只要离开了乡村就能获得想要的一切,当现实将梦想击碎时,又以为只要到了南方就能实现梦想,真到了南方,又把梦想寄托在进入南头关内。我们其实并不知道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进关的想法,不过是借口。现实太过沉重,沉重得无法面对,把进关当作一剂精神鸦片。

画饼充饥。望梅止渴。这就是传说中的希望吧。

黑格尔说:存在的就是合理的。

当然,有人认为这句话的翻译有误,准确地译文应该是:“凡是合乎理性的东西都是现实的,凡是现实的东西都是合乎理性的。”我无意去追究两种译文哪种更准确。这两种译文,对于南头关和关口曾经发生的一切都不重要。一句“存在的就是合理的”,足以回答所有对于设立南头关的质疑。如果这个说法立得住脚,那南头关口办假证者自然也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带人进关的职业也有其合理性。

有需求就会有市场。几乎每个试图进关的人,在通过“正常程序”无法进入特区后,都会想到其它的“非正常程序”。我之所以把“正常程序”和“非正常程序”打上引号,是因为我觉得这个程序本身就是非正常的,历史和时间会证明它是特定时期的“非正常手段”,而“非正常程序”却是在所谓“正常程序”逼迫下的正常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