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魔童闹海》的神话解构与重塑
日期:02-17
傅世德
当哪吒与敖丙在无量劫火中背靠而立,向手执木杖的无量仙翁嘶吼并冲刺时,《魔童闹海》完成了对“我命由我不由天”的终极解构——这一次,反叛者要对抗的不再是具象化的天劫咒,而是整个神权体系的暴力循环。导演饺子将续集的战场从陈塘关搬至东海龙宫之上,让哪吒与敖丙这对“灵魔双子”以重塑肉身为代价,撕开了东方神话中最为血腥的真相:所谓天命,不过是上位者维护秩序的谎言;而弑神者的宿命,就是在戳穿谎言后被碾成新的神话燃料。
影片开篇最具神韵的一笔,是太乙真人挥舞浮尘指挥陈塘关百姓熬制藕粉。妇人们舀着湖水的篮子、汉子们抡锤捣藕的木桩,在蒸汽氤氲中交织成最朴素的救赎仪式。有趣的是,百姓们无一不操着一口天津口音,肯定着陈塘关位于天津的史实。当哪吒与敖丙的魂魄在宝莲中逐渐显形时,镜头扫过百姓们望向莲蓬的忐忑目光——肉身重塑不再是仙界的恩赐,而成了凡人集体意志的结晶。
敖丙在海底炼狱接过龙族万片逆鳞铸就的铠甲时,这个被申公豹钦定为“灵珠转世”的完美容器,始终活在“非我族类”的诅咒中——当他以冰棱击碎陈塘关的降妖塔,却在百姓惊恐的“龙族果然嗜血”的尖叫中僵直了手臂。与其说敖丙的黑化源于恶念,不如说是对偏见系统的绝望模仿:既然龙族永世为妖,何不将冰封陈塘关的“恶行”坐实?这种逻辑的恐怖在于,它精准复刻了现实中的歧视链:被压迫者最终以施暴者的方式完成身份认证。而在续集中,敖丙不仅能够看透自己命运的矛盾之处,更能够从心而动,与父亲完成了和解。
而哪吒的“魔性”始终与母爱的羁绊缠绕生长。殷夫人化为仙丹那场戏,导演以极度克制的笔触颠覆了传统“刮骨还父”的悲壮:哪吒没有咆哮也没有落泪,只是沉默地无视穿心咒的限制,任由自己的血肉被撕碎然后充足。此刻的“魔童”不再是反抗父权的符号,而成了撕碎伦理枷锁的存在主义者——肉身可以重塑,但那些被偏见碾碎的情感,连七色宝莲也无法修补。
无量仙翁作为新引入的至高神,其形象堪称东方神话版的“老大哥”。无量仙尊的登场,揭开了封神榜最肮脏的隐秘。这个以白玉拂尘轻扫云霞的至高神,口中念着“除魔卫道”,却用炉鼎炼化小妖成为巩固地位的丹药。无量仙尊的“降妖”大业,不过是阐教维持封神霸权的资源掠夺体系,而所谓天道,不过是既得利益者分食弱者的餐前祷词。他端坐云端面容和善,但实际上却是将万物视为提线木偶的神权化身,明面上为降妖除魔,实际上却未确立阐教霸业而将无数冤魂练就成丹。最终被哪吒与敖丙的合作击溃:当至纯之灵与至浊之魔相辅相成时,天道用以维持秩序的非黑即白逻辑彻底崩解。
《魔童闹海》在春节档狂揽100多亿票房的奇迹,印证了当代青年对“弑神叙事”的集体渴望。当哪吒与敖丙击溃无量仙翁,最终回到残破不堪的陈塘关时,我们看到的不仅是国漫工业的技术巅峰,更是一代人对偏见的宣战书:没有天命,只有不肯跪下的膝盖;没有宿命,只有拒绝沉默的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