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
拿到赵静的这本散文集《命的门》之前，我在网络上读过不少她的作品。开篇之作就是与散文集同名的散文《命的门》，正是这篇文章，让我对赵静的文字有了具体的认识。原来，她是一个敢于“豁出去”的女作家。这种“豁出去”是指她敢于自揭伤疤，且异常冷静。
赵静在这本散文集的自序里是这么介绍自己的：一个没有故乡的人。因为她的母亲以“爱情”的名义嫁给了一个流浪艺人，她跟着父母过了两年多居无定所的生活。大约三岁时，她从未谋面的外婆去世，她的母亲遵从外公的召唤，带全家回到她的出生地生活。因为她的父亲是外乡人，因此受到欺辱和排挤。在她的印象里，父亲的隐忍和无助伴随着她整个童年。但也是这个父亲，给她讲了永远听不完的故事，幽默且振奋人心。
和这些故事一起根植于赵静内心的，是父亲那飘摇一生却又坚定无比的爱。这本散文集，只有9篇文章，数量不多。整本书读下来，你会发现，这原来不是一个包罗万象的散文集，这更像是赵静的成长史，是个人经历和经验的纪实书写。既有散文的真诚，也有小说的逻辑。那些源自人性的矛盾和冲突，让一个原本弱小的女孩子逐渐强大——这是我在她的文本里看到的。如果不是有强大的内心，她无法将那些在很多人看来羞于启齿的原生家庭的丑恶暴露于天下。
父亲是爱她的，童年时期那些听不完的故事，就是爱的表达，因为那些故事里，都是积极的、美好的。但是，父亲终究是一个穷苦了一生的人，他希望她能出人头地，让祖辈含笑九泉。当她的事业有了起色，他内心里的私欲开始膨胀，唠叨她到底是个女孩子……直到他开始旁敲侧击地讲各种故事，暗示她要为娘家人“奉献自己”，她终于开始对父亲针锋相对。父亲恼怒、谩骂，甚至绝食。她奔波于工作、生意、医院之间，身心俱疲，但她并不妥协。父亲斗不过她，就开始谩骂他的儿子，把已过而立之年的儿子打翻在雨里。她的弟弟不还手，爬起来之后，他继续打……弟弟就是一个受气包，可是，不承受又能怎么办呢？
这本《命的门》真是字字都浸透了苦水。童年，生活在飘摇贫穷的别人的村庄里；长大后，又像困兽一样，挣扎于亲情的笼子里。赵静的文字克制而冷静，即使大病一场，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看着输液管里一滴一滴的液体进入她红色的血管，她在徒感悲凉的同时，她看到的，仍然是父亲那苍老、冰冷而倔强的脸，像弟弟灰扑扑的眼睛，像母亲眉眼深处数十年无助的痛苦凝结成的河流……他们是她心底里永远挥不去，又不愿意去面对的人。她那么爱他们，或许是因为她曾说过要撑起这个家的信念，或许是因为父亲一直灌输给她的“光宗耀祖”的理念。
一个有责任心的女子，肯定是要受生命之累的。她为了让他们过得更好一些，绞尽脑汁，拼上了整个青春。她的眼神里，写满了勇敢和不服输。其实，这一点，也许来自父辈。不然，她不会带全家去寻父亲的故乡，写下《有祖坟的地方，却不是故乡》；不会在想起父辈风雨飘摇的一生时，写下《不知所踪的树》；不会在看到千千万万个像父亲一样的漂泊者时，写下《浪人》；不会在看见父亲用最后的倔强践行魂归故里的渴望时，写下《父亲即将死去》；不会“迎着头顶的孤星，我带着死去的父亲北上”，写下《追夜》……泣血的亲情背后，是作者对父亲浓浓的温情。于她而言，命运虽苦，但终归是他给了她一扇命的门，让她能来到人世间，感受这悲喜交加的人生。
在最近一次关于萧红的漫谈会上，赵静的分享尤其动人。她说：“与其说萧红短暂的一生是被饥饿和孤独毁灭的，不如说是被她的反抗‘毁灭’的。当然，这反抗也造就了她，且生发的力量也鼓舞、感染了更多人，包括我。”看完这本《命的门》，你会明白赵静为什么会这么说。